賞析一
這是一首傷春,實質上卻在感傷時勢,表現出作者愛國主義的思想感情。全篇雄渾沉鬱,憂憤深廣,跌宕起伏,深得杜詩同類題材的神韻。首聯“廟堂無策可平戎,坐使甘泉照夕烽”二句,上句是因,下句是果。採用借古喻今的手法,直敘國事的危急。上句“廟堂無策可平戎”,是說朝廷對於金兵的侵略不能也不敢抵抗,下句“坐使甘泉照夕烽”,是以漢代匈奴入侵,晚間烽火一直照到甘泉宮,來表示由於南宋統治集團的不抵抗,因此使得金兵長驅直入,從邊境到達內地。這兩句感嘆朝廷無策抗金,直將矛頭指向皇帝,此為首頓。頷聯“初怪”二句,承上直寫南宋小朝廷狼狽逃奔的可悲行徑,把“坐使甘泉照夕烽”具體化。對這種敵人步步進逼、朝廷節節敗退的局面,詩人憂心如焚,春回大地,萬象更新,而國勢卻如此危急,就更增加了詩人的傷感。這兩句以“初怪”、“豈知”的語氣,造成更強烈的驚嘆效果,顯得感情動盪,表達了局勢出人意料之外的惡化,流露了詩人對高宗的失望之情,再次跌宕。頸聯“孤臣”二句,是借用李白和杜甫的名句,直接抒發感慨,扣著題目寫“傷春”。“孤臣霜發三千丈,每歲煙花一萬重。”上句寫傷,下句寫春,由“每歲煙花一萬重”的春,引起“孤臣霜發三千丈”的傷。作者用“孤臣”自指,一是表示流落無依,二是表示失去了皇帝。詩人把“白髮三千丈”與“煙花一萬重”兩句李白,杜甫的名句合為一聯,對仗貼切、工整,表現了詩人傷時憂國的感情。杜甫有詩說:“天下兵雖滿,春光日至濃”、“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陳與義在別的詩中也說:“天翻地覆傷春色。”都是由春光爛漫與家國殘破的對比之中,產生了莫大的憂傷。這也可以看出陳與義學習杜甫與江西詩派的不同之處。杜甫傷春,一方面說“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一方面說“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儘管為外族的入侵深深地憂慮,但還是相信國家終究是會恢復的。陳與義在這首《傷春》詩中,也從“萬方多難”的現狀中看到了希望。尾聯 “稍喜長沙向延閣,疲兵敢犯犬羊鋒” 二句,落筆很有力量。詩人對向子諲是歌頌的,向子諲以疲憊、力弱的部隊,敢於冒犯野獸一般的金國侵略軍的鋒銳之氣,是具有愛國精神和犧牲精神的。詩人在這裡顯然是以在長沙的向子諲與在“廟堂”的當權派作對比,向子諲“疲兵敢犯犬羊鋒”,而“廟堂”都是“無策可平戎”。所以對向子諲的歌頌,就包含了對“廟堂”當權派的批判。“疲兵敢犯犬羊鋒”,不僅筆調蒼涼悲壯,而且字裡行間充滿了對向子諲衛國精神的無限崇敬之情。“敢犯”二字,氣勢凌雲。詩人用“稍喜”二字就表明了他的譏諷的意圖。“稍喜”並不是說向子諲的抗金值不得大喜,而是說在“廟堂無策可平戎”的局面下,還有向子諲的“疲兵敢犯犬羊鋒”,使人看到了—線希望,在憂傷之中帶來了一點欣慰。這首詩作也深刻地反映了南宋前期戰亂動盪的社會現實。詩中一方面對南宋朝廷不採取抵抗政策,一味退卻逃跑,表示出極大的不滿,另一方面對向子諲等官兵紛起抗敵的愛國壯舉,進行熱情地謳歌。這種鮮明的主戰態度,在當時是十分可貴的。這首《傷春》體現了陳與義南渡後的詩風開始轉變,能卓然成家而自辟蹊徑。宋代劉克莊《後村詩話》前集卷二,說陳與義“建炎以後,避地湖嶠,行路萬里,詩益奇壯。……以簡潔掃繁縟,以雄渾代尖巧,第其品格,故當在諸家之上。”這些評語並非溢美之辭,而是符合南渡後陳與義的詩風特徵的。“此詩真有杜忠”這是極有見地的。儘管詩人的愛國感情沒有杜甫那樣的深厚和強烈,但是在這首七律中顯露出來的愛國情思,沉雄渾成的藝術風格,已經不是在形貌上與杜甫相似,而是在氣味上逼近杜甫。另外,整首詩雄渾沉鬱、憂憤深廣,也有“江西詩派”作品的影子,但又突破了江西詩風。
賞析二
陳與義(一o九o—一一三九),字去非,號簡齋,洛陽(在河南省)人。徽宗趙佶時曾任太學博士等官。金兵陷汴京,他避亂南逃。他是南北宋之交最傑出的詩人之一。他的詩效法杜甫,風格清婉。 陳與義的這首《傷春》,從題目的字面看,好象是傷感春光逝去。文學史上有許多詩人用這一類題目寫身邊瑣事,甚至無病呻吟。但陳與義雖然用這個題目,內容卻是寫國家大事,正如杜甫的幾首《傷春》一樣。 南北宋之交,是一個災難深重的時代,這首詩寫在南宋高宗建炎四年(一一三o)。這時,北中國完全在金兵的占領下,江南的局勢也非常吃緊。建炎三年冬,金兵大規模南下,占領了南京,宋高宗趙構航海南逃,南宋政權危在旦夕。《傷春》就反映這樣的歷史事實。詩的前四句,一氣而下。“廟堂無策可平戎,坐使甘泉照夕烽”,首先指出,國事如此,是由於最高統治集團的無能。“廟堂”,是執政者辦公的地方,這裡是指人。“平戎”是抵抗平定金兵的意思。“甘泉”,本來是漢代的行宮,這裡指宋代京城和宮殿。詩中是說,由於高踞廟堂的那些人低能不中用,拿不出抗金的辦法,因而使京城皇宮也映照在報警的烽火中。“初怪上都聞戰馬,豈知窮海看飛龍”。開始覺得京城聽到戰馬嘶鳴已經是很可驚怪的事,哪裡知道,連皇帝也被趕到偏僻的海邊去了。這一聯把前面“甘泉照夕烽”的意思,又推進了一層,說明那些腐敗無能的居廟堂者,把國家弄成了什么樣子。後四句,把著筆處轉到愛國的臣民。“孤臣霜發三千丈,每歲煙花一萬重”,孤臣是作者自指,也是泛指占領區的愛國臣民。“煙花一萬重”,原是杜甫《傷春》詩中的句子,指唐代的京城長安。這裡,陳與義借用這個句子來表現對北宋京城汴梁(今開封)的懷念。“每歲”,每一年,也就是年年,這裡表示自己年年都在懷念著淪陷的故都,為南宋危難而憂愁不安。全聯的意思是,被占領區的臣民們,等待著收復汴梁,懷念汴梁的風物,頭髮都等白了。這是進一步譴責最高統治者不以國事為重,不管人民的死活。“稍喜長沙向延閣,疲兵敢犯犬羊鋒”,向延閣,即向子湮,當時做長沙太守,金兵南侵時,他帶領長沙軍民抵抗。所以詩中說,略感可喜的,還有長沙太守向子湮,以及象向子湮的老臣,敢於帶領疲勞的軍民與敵人打一仗。全詩的前後兩大部分,形成強烈的對比。前一部分,直接斥責那些高居廟堂的大僚們,腐敗無能,誤國禍民。後一部分是抒發愛國臣民的感情,讚揚向子湮,實際上是從反面諷刺那些當政者。在愛國主義的詩歌創作中,陳與義的這些詩,可以說是陸游、辛棄疾等偉大詩人的先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