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組以第一首最為知名。此篇雖題“懷古”,卻泛詠洞庭景致。詩人履楚江而臨晚秋,時值晚唐,不免“發思古之幽情”,感傷自身不遇。首聯先點明薄暮時分;頷聯上句承接“暮”字,下句才點出人來,頸聯就山水兩方面寫夜景,“夾”字猶見凝練;尾聯才寫出“懷古” 的主旨,為後兩首開題,而以悲愁作結。詩人描寫了洞庭湖的風景,憑弔屈原,抒發了自己羨慕屈原的情懷,表達了自己苦悶憂傷的心境。近人俞陛雲在《詩境淺說》中說:“唐人五律,多高華雄厚之作,此詩以清微婉約出之,如仙人乘蓮葉輕舟,凌波而下也。”他以“清微婉約”四字標舉此詩的藝術風格,確實別具隻眼。秋風遙落的薄暮時分,江上晚霧初生,楚山夕陽西下,露氣迷茫,寒意侵人。這種蕭瑟清冷的秋暮景象,深曲微婉地透露了詩人悲涼落寞的情懷。斯時斯地,入耳的是洞庭湖邊樹叢中猿猴的哀啼,照眼的是江上飄流的木蘭舟。“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九歌·湘夫人》),“船容與而不進兮,淹回水而凝滯”(《涉江》),詩人泛遊在湘江之上,對景懷人,屈原的歌聲仿佛在叩擊他的心弦。“猿啼洞庭樹,人在木蘭舟”,這是晚唐詩中的名句,一句寫聽覺,一句寫視覺;一句寫物,一句寫己;上句靜中有動,下句動中有靜。詩人傷秋懷遠之情並沒有直接說明,只是點染了一張淡彩的畫,氣象清遠,婉而不露,讓人思而得之。黃昏已盡,夜幕降臨,一輪明月從廣闊的洞庭湖上升起,深蒼的山巒間夾瀉著汩汩而下的亂流。“廣澤生明月,蒼山夾亂流”二句,描繪的雖是比較廣闊的景象,但它的情致與筆墨還是清微婉約的。同是用五律寫明月張九齡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望月懷遠》)李白的“夢繞城邊月,心飛故國樓”(《太原早秋》)杜甫的“星垂平野闊,江入大荒流”(《旅夜書懷》),都是所謂“高華雄厚”之作。而馬戴此聯的風調卻有明顯的不同,這一聯承上發展而來,是山水分設的寫景。但“一切景語,皆情語也”(田同之《西圃詞說》),“廣澤生明月”的闊大和靜謐,曲曲反襯出詩人遠謫遐方的孤單離索:“蒼山夾亂流”的迷茫與紛擾,深深映照出詩人內心深處的撩亂彷徨。夜已深沉,詩人尚未歸去,俯仰於天地之間,沉浮於湘波之上,他不禁想起楚地古老的傳說和屈原《九歌》中的“雲中君”。“屈宋魂冥寞,江山思寂寥”,雲神無由得見,屈子也邈矣難尋,詩人自然更是感慨叢生了。“雲中君不見,竟夕自悲秋”,點明題目中的“懷古”,而且以“竟夕”與“悲秋”在時間和節候上呼應開篇,使全詩在變化錯綜之中呈現出和諧完整之美,讓人尋繹不盡。從這首詩可以看到,清微婉約的風格,在內容上是由感情的細膩低回所決定的,在藝術表現上則是清超而不質實,深微而不粗放,詞華淡遠而不艷抹濃妝,含蓄蘊藉而不直露奔迸。馬戴的這首詩,可說是晚唐詩歌園地里一枝具有獨特芬芳和色彩的素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