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一
公元442年(宋永初三年)謝靈運自京都建康赴永嘉太守任,途經富春江畔的七里瀨(水流沙上為“瀨”),乃作此。七里瀨亦名七里灘,在今浙江桐廬縣嚴陵山迤西。兩岸高山聳立,水急駛如箭。舊時有諺云:“有風七里,無風七十里。”指舟行急湍中進度極難掌握,惟視風之大小來決定遲速。此詩一韻到底,凡十六句,每四句為一節。詩意借觀賞沿江景物以寄託作者落落寡合的“羈心”,詩中雖作曠達語,卻充滿了不合時宜的牢騷。這是謝靈運多數詩篇所共有的特色。開頭四句語言頗艱澀費解。第一句,“羈心”,羈旅者之心,亦即遊子遷客之心,指一個被迫遠遊為宦的人滿肚皮不情願的心情。“積”,訓“滯”(見《莊子·天道篇》《經典釋文》注),有鬱結之意。這句意思說在秋天的早晨自己鬱積著一種不愉快的羈旅者的心情。接下來第二句說,既然一清早心情就不愉快,那么爽性盡情地眺覽沿途的景物吧。“展”,訓“適”,有放眼適意之意。第三、四兩句似互文見義,實略有差別。“逝湍”指湍急而流逝的江水,則“孤客”當為舟行之客;而“徒旅”雖與“孤客”為對文,乃指徒步行走的人,則當為陸行之客,故下接“苦奔峭”三字。夫舟行於逝湍之中,自然提心弔膽;但其中也暗用“逝川”的典故。《論語·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因知此句的“傷”字義含雙關,既傷江上行舟之艱險,又傷歲月流逝之匆遽,與下文“遭物悼遷斥”句正相呼應。第四句,“奔”與“崩”同義,“峭”指陡峭的江岸。江岸為水勢衝激,時有崩頹之處,徒步旅行的人走在這樣的路上自然感到很苦。不過從上下文觀之,這句畢竟是陪襯,重點還在“傷逝湍”的“孤客”,也就是作者本人。所以“孤客”、“徒旅”是以個別與一般相對舉,似泛指而並非全是泛指。第二節的四句全是景語。這中間也有跳躍。開頭明寫秋晨,下文卻來寫“秋晚”,而用“日落山照曜”一句來代表。這種濃縮的手法是我國古典詩歌的特點之一,而謝靈運的詩在這方面顯得尤為突出。“潺湲”,舊訓水流貌。但是緩是急,仍須研究。葉笑雪注謂“江水緩流的狀態”,疑未確。漢武帝《瓠子歌》(見《史記·河渠書》引):“河湯湯兮激潺諼。”可見當訓水流急貌。何況“石淺”則水勢自急,必非緩流可知。“照耀”疊韻,是形容詞而非動詞,指山色明亮。“荒”訓大,訓野,與荒涼蕭瑟無關;“紛”,繁多;“沃若”,見《詩·氓》,形容樹葉柔潤茂盛。此四句“石淺”句寫水,寫動態,“日落”句寫山,寫靜態;水為近景,色澤清而淺;山為遠景,色澤明而麗。“荒林”句寫目之所見,“哀禽”句寫耳之所聞。全詩景語,僅此四句,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照理講它們並非主要內容。只是若把這四句刪掉,此詩即無詩味可言。可見情由景生,原是寫詩要訣。第三節從寫景轉入抒情,卻兼有議論。“遭物”,指見到的客觀事物,即上文之淺石湍流、落日群山以及荒林哀禽等。“遷斥”有兩層意思,一是主觀上指自己被出為郡守,無異於受遷謫和貶斥,二是客觀上感到節序遷改推移,時不待人(“遷”指時間的遷移,“斥”有開拓意,指空間的轉換)。這二者都是值得傷悼的。但只要存有希望(“期”,期望,希冀,這裡是名詞),就可以領悟精微玄妙的道理,不致因外來的干擾影響自己的情緒了。“要妙”,語見《老子》,指哲理的玄妙深奧。然而這種悟道的境界,只有太古時代的聖君賢哲才能心領神會,處於衰亂末代的人是無法理解的。所以作者說,“我既已持有(‘秉’,執也,持也)上古時代的聖賢的一顆心,哪裡還在乎當今世人的譏誚呢!”“上皇”,猶言太古時代的帝王;“屑”,顧;“誚”,譏刺。從這裡,讀者看得出作者同劉宋王朝的統治階級是互相對立的,這是豪門世族與軍閥新貴之間必然存在的矛盾。最後矛盾激化,謝靈運終於以謀反罪被殺害。從歷史主義的觀點來分析,這是絲毫不足為怪的。最後一節,作者借古人以明志。“嚴子”,即嚴光,字子陵,本與漢光武帝劉秀同學,但他堅決不肯出仕,隱居富春江上,後人名其垂釣處為嚴陵瀨,即此詩所謂的“嚴子瀨”。其地在七里瀨下游數里,故詩人舉目可見。“想”,這裡是名詞,指思想。“屬”,聯繫到。“任公”,是《莊子·外物篇》里的寓言人物。據說他“蹲乎會稽,投竿東海”,用五十頭牛當釣餌,費了一年時間才釣上一條大魚,其肉足供從浙江到湖南這樣廣大地區的人民食用。這是兩種不同類型的古人。嚴光是避世的隱者,而任公則象徵著具有經世大才的非凡之輩。作者意思說自己縱有經天緯地之才,由於不合時宜,寧可做個隱士。結尾兩句,作者明確表示:即使不同時代的人也可以志趣相投,步調一致。言外隱指:本人知音寥落,當世的人對自己並不了解。從而可以推斷,上文作者所傷悼的具體內容到底是什么了。
賞析二
七里瀨,又稱七里灘,在今浙江省桐廬縣富春江上。這附近是東漢嚴光隱居垂釣的地方。嚴光,字子陵,是東漢光武帝早年的同學。光武即位後,嚴光改姓埋名隱居不仕。永初三年(四二二)七月,謝靈運出為永嘉太守。在從都城建康去永嘉上任的途中,他經過自己的莊園始寧墅(今浙江省上虞縣),又遊歷了富春渚和七里瀨等處。這首詩就是這期間寫的。詩的開頭寫秋晨游眺之所見,面對著流逝的江水、陡峭的山崖,詩人充滿了羈旅之思。接著又通過對隱居垂釣生活的嚮往,表達了自己在政治上遭受打擊之後的憤懣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