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一
山水向來多是對自然美的歌詠,但也有一些題詠山水的篇什,歸趣並不在山水,而別有寄意。此詩即是一例。這首題詠稚川山水的小詩,寫得風光如畫,感情充沛。稚川,所在不詳。從詩中描繪的境界看,像是江南山水之鄉戴叔倫曾先後在新城(今浙江富陽)、東陽(今浙江東陽)當過縣令,詩中所詠山水,或在兩地中某一處。前兩句即景描寫,由近及遠。“松下茅亭五月涼”,松下茅亭是詩人觀賞稚川山水的立足點和題詠之處。時值仲夏,天氣已開始有些暖熱,而蒼松覆蓋下的茅亭卻依然涼意襲人,為覽眺這一帶的山水提供了一個宜人的場所。從下文“行人”之語推測,詩人大概是行旅路經此地,在茅亭歇腳。這就更給這次覽眺增添一份不期而遇的欣喜。次句“汀沙雲樹晚蒼蒼”,是茅亭眺望所見的中景和遠景。近處有江流,對岸有白沙覆蓋的汀洲,再遠一點,便是鬱鬱蔥蔥的樹林。時近傍晚,汀沙雲樹漸漸融入暮靄,呈現出一片蒼蒼茫茫的色調。這兩句以茅亭為中心,勾勒出一幅有山有水,有風景有人物(詩人自己就在畫中)的稚川山水畫。“晚”字暗引出下文的鄉思,筆法渾然無跡。“行人無限秋風思,隔水青山似故鄉。”“秋風思”用西晉張翰見秋風起,思吳中菰菜、蓴羹、鱸魚膾,遂命駕歸江東的典故,借指鄉思,與上文“五月”實寫的季節並不矛盾。兩句是說,自己這個賓士道途的客子本就懷有無限鄉思,現在突然發現隔河相望的青山竟有些像故鄉那座朝夕相伴的青山。更牽起無限鄉思。戴叔倫是潤州金壇人,其地有山有水。江南山水有共同特點,在客處旅途鄉思無限的情況下,忽見“隔水青山似故鄉”,恰似他鄉遇故知,其不期而遇的歡喜和親切感,自不待言。而深究其里,所謂“似”,也只是差似而已。正因為懷著“無限秋風思”,遂不覺移情於景,感到對岸青山似曾相識,而覺其“似故鄉”了。而一旦發現“隔水青山似故鄉”之後,又反過來進一步增強了對故鄉的思念。總之,末句所抒寫的雖只是瞬間的感覺和聯想,卻既有似曾相識的神往,又含不期而遇的欣喜,甚至還有雖“似故鄉”而終非故土的喟嘆。感情內涵相當複雜。如果說,前兩句堪稱“詩中有畫”,那么後兩句卻是畫筆所不能到的詩的意境。畫面上可以出現行人遙望隔水青山的形象,但卻畫不出行人心中的“無限秋風思”,更無法畫出懷著無限鄉思的行人面對隔水青山時所引起的聯想和複雜微妙的思緒。山水畫之所以不能代替山水詩,就在於它缺乏抒情的直接性。這首題詠山水的詩之所以成為詩而非畫,正在於三、四句融鑄了詩人獨特的內心感受。其妙處不在於它寫出一種較為普遍的思想感情,而在於它寫出了這種思想感情獨特的發生過程,從而傳達出一種特殊的生活況味,耐人含詠。
賞析二
山水詩向來多是對自然美的歌詠,但也有一些題詠山水的篇什,歸趣並不在山水,而別有寄意。此詩即是一例。從詩的內容可知,此篇當作於作者宦遊途中。“松下茅亭五月涼,汀沙雲樹晚蒼蒼”,正寫稚川山水,是行旅之中偶值的一番景色。這景色似乎尋常,然而,設身處地站在“五月”“行人”角度,就會發現它的佳處。試想,在仲夏的暑熱中,經日跋涉後,向晚突然來到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憩息於“松下茅亭”,放眼亭外,在水天背景上,那江中汀洲,隔岸的青山,上與雲平的樹木,色調深沉怡目(“蒼蒼”),象在清水中洗浴過一樣,給人以舒暢之感。“涼”字就傳達了這種快感。戴叔倫曾說:“詩家之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轉引自《司空表聖文集》卷三)這裡的寫景,著墨不多,有味外味,頗似元人簡筆寫意山水,確有“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的意趣。前二句寫稚川山水予人一種美感,後二句則進一步,寫出稚川山水給人一種特殊的感發。第三句的“秋風思”用晉人張翰故事。張翰被齊王冏闢為大司馬東曹掾,因秋風起,思吳中家鄉菰菜、鱸魚,遂命駕而歸。這裡的“秋風思”代指鄉情歸思。它喚起人們對故鄉一切熟悉親愛的事物的深切憶念。“行人無限秋風思”,這一情感的爆發,其誘因非他,乃是一個富於詩意的發現──“隔水青山似故鄉”!按因果關係,行人在發現“隔水青山似故鄉”之後方才有“無限秋風思”。三、四句卻予以倒置,這是頗具匠心的。由於感情的激動往往比理性的思索更迅速。人受外物感染,往往有不自知其所以然者,那原委往往頗費尋思。把“隔水青山似故鄉”這一動人發現於末句點出,也就更近情理,也更耐人尋味。歐陽詹《蜀門與林蘊分路後屢有山川似閩中,因寄林蘊,蘊亦閩人也》一詩與此詩意近:“村步如延壽,川原似福平。無人相與識,獨自故園情。”它一開篇就寫出那個動人發現,韻味反淺。可見同樣詩意,由於藝術處理不同,也會有高下之分的。此詩的妙處不在於它寫出一種較為普遍的思想感情,而在於它寫出了這種思想感情獨特的發生過程,從而傳達出一種特殊的生活況味,耐人含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