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秋:一作秋光。頑:一作碩。一塊紫色而帶青花的端州(今廣東肇慶)石硯,何以如此獲得李賀的讚賞?原來端硯石質堅實、細潤,發墨不損毫,利於書寫,且造型美,雕琢精,唐代已享盛名,大書法家柳公權論硯時曾推為第一。端硯以紫色者尤為世所重,唐代李肇《國史補》說:“端州紫石硯,天下無貴賤通用之。”青花,即硯上的“鴝鵒眼”。它本是石上的一處青筋,可說是石病,但偏偏為人寶視。現在楊生正有這么一塊青花紫石硯,無怪乎李賀要欣然命筆,一氣寫下這首筆飽墨酣的讚美詩了。詩一開頭,就把讚辭獻給青花紫石硯的採制者端州石工,稱他們“巧”技賽過“神”功。“巧”、“神”這等字眼,用在這裡,卻力透紙背。接著,用神奇的彩筆描繪採石工人的勞動。唐代開採端硯石的“硯坑”,只有西江羚羊峽南岸爛柯山(一稱斧柯山)的下岩(一名水岩,後稱老坑)、中岩、上岩和山背的龍巖,其中僅下岩石有“青花”。楊生此硯,應是下岩所產的“青花紫石”。據宋無名氏《端溪硯譜》說:“下岩之中,有泉出焉,雖大旱未嘗涸。”又云:“下岩北壁石,蓋泉生石中,非石生泉中。”採石工人則在岩穴之下、浸淋之中操作。可見“踏天磨刀割紫雲”一句中的“踏天”,不是登高山,而是下洞底,踏的是水中天。你看:燈光閃爍於水面,岩石的倒影反映於水面,是不是水面如天幕,倒影似凝雲?開石用錘鑿,李賀既以石為“雲”,自然就說用“刀割”了。“天”而可“踏”,“雲”而可“割”,把端州石工的勞動寫“神”了。“傭刓抱水含滿唇”,“傭”是說把石塊磨治整齊,“刓(wán完)”是說在石面上雕刻成型。“唇”是硯唇,盛水處。此句寫磨製雕刻石硯,極言工技之精。“暗灑萇弘冷血痕”,寫紫石硯上的青花。唐人吳淑《硯賦》說:“有青點如筋頭大,其點如碧玉晶瑩。”人們所重,即此紫石中隱含有聚散的青花。《莊子·外物》:“萇弘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這裡以“萇弘冷血痕”形容硯上青花。清代朱彝尊云:“沉水觀之,若有萍藻浮動其中者,是曰青花。”(《曝書亭集》)青花在水中才顯出它的美,故前句用“抱水”,此用“暗灑”二字,言“萇弘冷血痕”般的青花。“紗帷晝暖墨花春,輕漚漂沫松麝薰”,寫置硯於書齋之中,試墨於日暖之候。試墨時用水不多,輕磨幾下,已墨香盈室。此似寫墨之佳──是最好的“松煙”和“麝香”所制;而實則寫硯之佳,容易“發墨”。“乾膩薄重立腳勻”,仍是寫硯。硯以“扣之無聲”、“磨墨無聲”為佳。這塊硯,石質乾(不滲水)而膩(細潤),硯體薄(平扁)而重(堅實穩重),硯品極佳。故磨墨時,硯腳緊貼案上,不側不倚,磨墨其上,平穩勻稱。“數寸光秋無日昏”,寫墨的色澤皎潔如秋陽之鏡,明淨無纖毫昏翳。“數寸”言硯體不大。李之彥《硯譜》云:“惟斧柯山出者,大不過三四指”,正合“數寸”。故末句的“寬碩”,適與此相對。“圓毫促點聲靜新”,是說筆舔墨圓潤飽滿,硯不傷毫,驅使點畫,紙上微有細靜清新之聲,蓋非言硯有聲也。此句由墨寫到筆,但還是歸結到硯之美。以上對青花紫石硯讚詞已足,而意猶未盡,乃天外忽來一句──“孔硯寬碩何足雲”。“寬碩”各本多作“寬頑”,似不如“寬碩”與上文“數寸”相對為勝。孔子名丘字仲尼,後人稱其出生地為尼山,好事者取尼山石為硯,藉以“尊聖”。然尼山硯實不堪用,徒有其名,故李賀結語謂“何足雲”,與起句“端州石工巧如神”意思暗對。一起一結,似無意,實有意。詩人心中的天平,稱人稱硯,都是有所輕重的。通篇寫硯:硯質,硯色,硯型,硯體,硯品,硯德。而硯之為用,又離不開墨、筆、紙,尤其是墨,故亦涉及。它們雖作陪客,卻借這幾位佳賓來襯出了主人之美。全詩一句接一句,一路不停,絡繹而下,如垂纓絡,字句精煉,語言跳躍,無一費辭,無一澀筆。若非諳熟硯中三昧,絕難有此酣暢淋漓、妥切中肯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