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一
首先說一下,詞題中的“懷古”。從全詞內容看,實在沒有多少“懷古”成份。寫孔、孟之事是在運用典故,擫笛宮牆是借喻,都是一點即可,沒有就古人之故事作深入闡述。而其餘部分則都是在寫自己,說當世,以“傷今”則更為妥當。大概是因為“傷今”不便明說,只好借“懷古”來打打掩護罷了。起筆“緩轡西風,嘆三宿、遲遲行客”,就用了《孟子》兩處的典故。《孟子·公孫丑下》說孟子離開齊國,在齊國都城臨淄西南的晝縣留宿了三晚才離去(“三宿而後出晝”)。有人背後議論他為什么走得這樣不爽快,孟子知道了就說:我從千里外來見齊王,談不攏所以走,是不得已才走的。我在晝縣歇宿了三晚才離開,在我心裡還以為太快了哩,我豈是捨得離開齊王啊!——這就是“三宿”兩字所概括的內容。又《萬章下》說:“孔子……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道也。’”這兩句用典,很能表達詞人留戀舊京、故鄉,至此不得不去而又不忍離去的心情。再加以“緩轡”二字表行動帶難捨之意,“西風”二字表時令帶悲涼之情,充分襯托出詞人此際的心緒。不想行而終須行了。“桑梓外,鋤耰漸入,柳坊花陌”。昔日汴京繁華時,“都城左近,皆是園圃。……次第春容滿野,暖律暄晴,萬花爭出粉牆,細柳斜籠綺陌。香輪暖輾,芳草如茵;駿騎驕嘶,杏花如繡”(《東京夢華錄》卷六)。此時詞人行到故鄉郊外,只見舊日園林,盡成種莊稼之地(鋤耰是種田的農具),感慨之情,已含景中。詞寫到郊外農村景色,說明離京已有一段路了,然後接寫“雙闋遠騰龍鳳影,九門空鎖鴛鸞翼”,回過頭來再說城內。詞題為“出京”,按行路順序是由城內出至郊外,這裡倒過來寫並非無故,蓋所寫城內景觀乃是在郊外回望所見,一個“遠”字足以說明,條理還是順的。“桑梓”三句除寓有黍離之悲,更重要的是為回頭望闋作必要的過渡。“雙闕”句寫回望眼中所見宮殿影象。《東京夢華錄》卷一“大內”條說:“大內正門宣德樓列五門,門皆金釘朱漆,壁皆磚石間甃,鐫鏤龍鳳飛雲之狀,莫非雕甍畫棟,峻桷層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樓,朱欄彩檻,下列兩闕亭相對,悉用朱紅杈子。”詞人出郊回望所見的正是龍鳳雙闋之影。“雙闕”代指大內皇宮,其中曾經有過朝廷、君王,統包在“雙闕”之內,然而它“遠”矣!“遠”字型現了此時眼中空間的距離,更體現了心上時間的距離。故國淪亡,心情無法平靜。“九門”句更作進一步的嗟嘆。“九門”泛指皇宮,“鴛鸞”本為西漢後宮諸殿之一,見班固《西都賦》張衡《西京賦》。這裡特拈出“鴛鸞”一處以概其餘,則為了與上句的“龍鳳”構成對偶。由“鴛鸞”又生出一“翼”字,與上句的“影”字為對。句言後宮“空鎖”,語極沉痛,其中包含著汴京被金攻破後“六宮有位號者皆北遷”(《宋史·后妃·哲宗孟皇后傳》)這一段痛史。“更無人擫笛傍宮牆,苔花碧”,用元稹《連昌宮詞》“李笛傍宮牆”句而反說之。天寶初年唐室盛時歌舞昇平,人民安居樂業,宮中新制樂曲,聲流於外,長安少年善笛者李笛聽到速記其譜,次夕即於酒樓吹奏。此詞反用其事,以“無人擫笛”映照宮苑空虛、繁華消歇景況;苔花自碧,亦寫荒涼。其陪同使節北行詞中也有“神州未復”、“獨憐遺老”的感情抒發。至此回經舊都,遠望宮闋,宜有許多感嘆之情;而圖謀克敵恢復中原的急切心事,亦於此時傾吐,於下片見之。上片多寫景,情寓景中,氣氛壓抑悲愴。下片轉入議論,仍是承接上片牽國事的意脈,而用語則轉為顯直,大聲疾呼:“天相漢,民懷國。天厭虜,臣離德。趁建瓴一舉,並收鰲極。”“漢”、“虜”字代指宋與金,“天”謂“天意”。古人相信有“天意”,將事勢的順逆變化都歸之於“天”。“天相”意為上天幫助,語出於《左傳·昭公四年》“晉、楚唯天所相”。“天厭”出《左傳·隱公十一年》“天而既厭周德矣”,“厭”謂厭棄。事勢不利於金即有利於宋。《永樂大典》卷一二九六六引陳桱《通鑑續編》載:“金主自即位,即為北鄙阻等部所擾,無歲不興師討伐,兵連禍結,士卒塗炭,府藏空匱,國勢日弱,群盜蜂起,賦斂日繁,民不堪命。……韓侂胄遂有北伐之謀。就在李壁等出使的這一年春,鄧友龍充賀金正旦使歸告韓侂胄,謂在金時“有賂驛吏夜半求見者,具言虜為韃(蒙古)之所困,饑饉連年,民不聊生,王師若來,勢如拉朽”,侂胄“北伐之議遂決”(見羅大經《鶴林玉露》卷四)。羅大經是肯定這些密告者的,說是“此必中原義士,不忘國家涵濡之澤,幸虜之亂,潛告我使”。這也是“民懷國”之一證。《通鑑續編》所謂的“群盜蜂起”,即是說的金境內的農民起義軍,也是“民懷國(宋)”的又一證。以上這些情況,對金國內部必有影響,李壁、史達祖一行當有更新的情況了解。如此年六月,金制定“鎮防軍逃亡致邊事失錯陷敗戶口者罪”,七月,定“奸細罪賞法”(均見《金史·章宗紀》),反映了其內部的不穩。總的看民心向著宋,背著金,大可乘機恢復,統一全國。話雖如此說,但一想到自己並非無才,只因未能考取進士不得以正途入仕,只屈身作吏,便覺英雄氣短,於是接著有“老子豈無經世術,人不預平戎策”的大聲慨嘆。最後“辦一襟風月看昇平,吟春色”,“辦”是準備之義,“昇平”即上文“建瓴一舉,並收鰲極”,國家恢復一統的太平盛世,也就是下句的“春色”。這裡一個“看”字耐人尋味。“平戎策”既因自己無位無權而“不預”,“收鰲極”又望其成,則只有等著“看”而已,其中也頗含自嘲之意。“吟”字上應“詩人”。風月滿襟,暢談春色,把政治上的理想寫得詩意十足,也補救了下片純乎議論的偏向,以此結束,情韻十足。
賞析二
史達祖曾為韓侂胄幕僚。侂胄當政時,起草文字的差使,大多由他來完成,得到重用。寧宗嘉泰四年(1204),韓侂胄欲謀伐金,先遣張嗣古為賀金主生辰正使,入金觀察虛實,返報不得要領,次年(開禧元年,1205)再遣李壁(見葉紹翁《四朝聞見錄》),命史達祖陪同前往。金章宗完顏璟生辰在九月一日,南宋於六月遣使,七月啟行,閏八月抵金中都(今北京市)。事畢返程,於九月中經過汴京(今河南開封)。汴京是北宋故都,南宋人仍稱為“京”,它又是史達祖的故鄉。九月二十一日離汴時,為抒發心中感想,特作此詞。首先說一下,詞題中的“懷古”。從全詞內容看,實在沒有多少“懷古”成份。寫孔、孟之事是在運用典故,擫笛宮牆是借喻,都是一點即可,沒有就古人之故事作深入闡述。而其餘部分則都是在寫自己,說當世,以“傷今”則更為妥當。大概是因為“傷今”不便明說,只好借“懷古”來打打掩護罷了。起筆“緩轡西風,嘆三宿、遲遲行客”,就用了《孟子》兩處的典故。《孟子·公孫丑下》說孟子離開齊國,在齊國都城臨淄西南的晝縣留宿了三晚才離去(“三宿而後出晝”)。有人背後議論他為什么走得這樣不爽快,孟子知道了就說:我從千里外來見齊王,談不攏所以走,是不得已才走的。我在晝縣歇宿了三晚才離開,在我心裡還以為太快了哩,我豈是捨得離開齊王啊!——這就是“三宿”兩字所概括的內容。又《萬章下》說:“孔子⋯⋯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道也。’”這兩句用典,很能表達詞人留戀舊京、故鄉,至此不得不去而又不忍離去的心情。再加以“緩轡”二字表行動帶難捨之意,“西風”二字表時令帶悲涼之情,充分襯托出詞人此際的心緒。不想行而終須行了。“桑梓外,鋤耰漸入,柳坊花陌”。昔日汴京繁華時,“都城左近,皆是園圃。⋯⋯次第春容滿野,暖律暄晴,萬花爭出粉牆,細柳斜籠綺陌。香輪暖輾,芳草如茵;駿騎驕嘶,杏花如繡”(《東京夢華錄》卷六)。如今詞人行到故鄉郊外,只見舊日園林,盡成種莊稼之地(鋤耰是種田的農具),感慨之情,已含景中。詞寫到郊外農村景色,說明離京已有一段路了,然後接寫“雙闋遠騰龍鳳影,九門空鎖鴛鸞翼”,回過頭來再說城內。詞題為“出京”,按行路順序是由城內出至郊外,這裡倒過來寫並非無故,蓋所寫城內景觀乃是在郊外回望所見,一個“遠”字足以說明,條理還是順的。“桑梓”三句除寓有黍離之悲,更重要的是為回頭望闋作必要的過渡。“雙闋”句寫回望眼中所見宮殿影象。《東京夢華錄》卷一“大內”條說:“大內正門宣德樓列五門,門皆金釘朱漆,壁皆磚石間甃,鐫鏤龍鳳飛雲之狀,莫非雕甍畫棟,峻桷層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樓,朱欄彩檻,下列兩闋亭相對,悉用朱紅杈子。”詞人出郊回望所見的正是龍鳳雙闋之影。“雙闋”代指大內皇宮,其中曾經有過朝延、君王,統包在“雙闋”之內,然而它“遠”矣!“遠”字型現了此時眼中空間的距離,更體現了心上時間的距離。故國淪亡,心情無法平靜。“九門”句更作進一步的嗟嘆。“九門”泛指皇宮,“鴛鸞”本為西漢後宮諸殿之一,見班固《西都賦》和張衡《西京賦》。這裡特拈出“鴛鸞”一處以概其餘,則為了與上句的“龍鳳”構成對偶。由“鴛鸞”又生出一“翼”字,與上句的“影”字為對。句言後宮“空鎖”,語極沉痛,其中包含著汴京被金攻破後“六宮有位號者皆北遷”(《宋史·后妃·哲宗孟皇后傳》)這一段痛史。“更無人擫笛傍宮牆,苔花碧”,用元稹《連昌宮詞》“李笛傍宮牆”句而反說之。天寶初年唐室盛時歌舞昇平,人民安居樂業,宮中新制樂曲,聲流於外,長安少年善笛者李笛聽到速記其譜,次夕即於酒樓吹奏。此詞反用其事,以“無人擫笛”映照宮苑空虛、繁華消歇景況;苔花自碧,亦寫荒涼。其陪同使節北行詞中也有“神州未復”、“獨憐遺老”的感情抒發。至此回經舊都,遠望宮闋,宜有許多感嘆之情;而圖謀克敵恢復中原的急切心事,亦於此時傾吐,於下片見之。上片多寫景,情寓景中,氣氛壓抑悲愴。下片轉入議論,仍是承接上片牽國事的意脈,而用語則轉為顯直,大聲疾呼:“天相漢,民懷國。天厭虜,臣離德。趁建瓴一舉,並收鰲極。”“漢”、“虜”字代指宋與金,“天”謂“天意”。古人相信有“天意”,將事勢的順逆變化都歸之於“天”。“天相”意為上天幫助,語出於《左傳·昭公四年》“晉、楚唯天所相”。“天厭”出《左傳·隱公十一年》“天而既厭周德矣”,“厭”謂厭棄。事勢不利於金即有利於宋。《永樂大典》卷一二九六六引陳桱《通鑑續編》載:“金主自即位,即為北鄙阻等部所擾,無歲不興師討伐,兵連禍結,士卒塗炭,府藏空匱,國勢日弱,群盜蜂起,賦斂日繁,民不堪命。⋯⋯韓侂胄遂有北伐之謀。”就在李壁等出使的這一年春,鄧友龍充賀金正旦使歸告韓侂胄,謂在金時“有賂驛吏夜半求見者,具言虜為韃(蒙古)之所困,饑饉連年,民不聊生,王師若來,勢如拉朽”,侂胄“北伐之議遂決”(見羅大經《鶴林玉露》卷四)。羅大經是肯定這些密告者的,說是“此必中原義士,不忘國家涵濡之澤,幸虜之亂,潛告我使”。這也是“民懷國”之一證。《通鑑續編》所謂的“群盜蜂起”,即是說的金境內的農民起義軍,也是“民懷國(宋)”的又一證。以上這些情況,對金國內部必有影響,李壁、史達祖一行當有更新的情況了解。如此年六月,金制定“鎮防軍逃亡致邊事失錯陷敗戶口者罪”,七月,定“奸細罪賞法”(均見《金史·章宗紀》),反映了其內部的不穩。總的看民心向著宋,背著金,大可乘機恢復,統一全國。話雖如此說,但一想到自己並非無才,只因未能考取進士不得以正途入仕,只屈身作吏,便覺英雄氣短,於是接著有“老子豈無經世術,詩人不預平戎策”的大聲慨嘆。最後“辦一襟風月看昇平,吟春色”,“辦”是準備之義,“昇平”即上文“建瓴一舉,並收鰲極”,國家恢復一統的太平盛世,也就是下句的“春色”。這裡一個“看”字耐人尋味。“平戎策”既因自己無位無權而“不預”,“收鰲極”又望其成,則只有等著“看”而已,其中也頗含自嘲之意。“吟”字上應“詩人”。風月滿襟,暢談春色,把政治上的理想寫得詩意十足,也補救了下片純乎議論的偏向,以此結束,情韻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