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宋書·陶潛傳》載陶淵明歸隱後閒居家中,某年九月九日重陽節,宅邊的菊花正開,然因家貧無酒,遂在菊花叢中坐了很久,正在惆悵感傷之際,忽然做江州刺史的王宏派人送來了酒,淵明也不推辭,開懷暢飲,飲則醉,醉則歸,不拘禮儀,頹然自放,表現了他不受拘束,純任自然的天性。這首根據其小序中所說的情形來看,與此詩中所敘之事略同,考王宏為江州刺史始於公元418年(義熙十四年),時淵明已過五十五歲,可見此詩是他的晚年所作。重陽節自古有飲菊花酒的習俗,據說如此可以延年益壽,《西京雜記》云:“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令人長壽。”然而這一年的重九,在淵明的宅邊,雖然有一叢叢顏色各異的菊花,然苦於無錢沽酒,只能空食菊花。古人視菊為一種高雅而有氣節的花卉,因她開在眾芳凋落的秋天,故屈原就有“夕餐秋菊之落英”的話,這裡所說的“九華”也就是指菊花,詩人有菊無酒,遂產生出無限感慨。“世短意常多”四句,以議論領起,解釋了重九之名,並提出感嘆人生的主題。意謂人生在世,不過如白駒過隙,正由於其為極暫短的一瞬,故人們產生了各種各樣的煩憂顧慮,也導致了人們企慕長壽永生的祈求。一年一度的重陽佳節按著時序的推移又來到了,人們之所以喜愛這個以“九”命名的節日,因為“九”與“久”諧音,所以對它的喜愛正體現了對長生的渴求。這裡“舉俗愛其名”與小序中的“愛重九之名”一致。“世短意常多”一句煉意極精,前人以為是古詩“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兩句的濃縮,體現了淵明駕馭語言的本領(宋李公煥《箋注陶淵明集》卷二)。“露淒暄風息”至“寒華徒自榮”十句寫景抒情,感嘆自己有菊無酒,空負良辰美景。露水淒清,暖風已止,秋高氣爽,天象清明,飛去的燕子沒有留下蹤影,北來的大雁還有聲聲餘響。詩人說:據說酒能祛除心中的種種煩惱,菊花能令人制止衰老,而為何我這隱居的貧士只能讓重陽佳節白白地過去!酒器中空空如也,積滿灰塵,而秋菊卻在籬邊空自開放。這裡描寫了一幅天朗氣清的深秋景象,與詩人自己貧寒潦倒的處境正成鮮明對照,自然景象的美好反襯出詩人心緒的寥落,大好的時光在白白消逝,盛開的菊花也徒自爭艷,詩人於是感慨系之。“斂襟獨閒謠”即寫詩人的感嘆,他整斂衣襟,獨自閒吟,而思緒遼遠,感慨遙深。想自己游息于山林固然有不少歡樂,但留滯人世不能就一無所成。詩人在這裡不僅感嘆人生的短暫,而且對人生的價值重新作了審視,詩中關於“深情”的內容並沒有加以明確說明,只是隱隱約約地點出了作者悲從中來的原因不僅僅是為了無酒可飲,而更大的悲痛隱藏在心中,這就是詩人對人生的思考與對自身價值的探求。故清代延君壽《老生常談》中說:“《九日閒居》一首,上面平平敘下,至末幅‘斂襟獨閒謠,緬焉起深情’,忽作一折筆以頓挫之,以下二句‘棲遲固多娛,淹留豈無成’,以一意作兩層收束,開後人無數法門。”就指出了此詩結尾的意蘊。全詩一氣直下,其主旨似在表明人生短促而自己又不能及時行樂,空負秋光的悲嘆,然忽又說“淹留豈無成”,更翻出一層意思,所以延氏說是“一意兩層收束”。因為此詩結語的含蓄,似有不盡之意在於言外,因而歷來解此詩者就以為淵明在此中暗寓了他對晉宋易代的悲憤,藉此表示了對前朝的留戀,並有志於恢復王室之事。“空視時運傾”一句中也系有感於時事的傾覆,“塵爵”二句則表達了願安於時命,自保貞心的願望,最後所謂的“淹留豈無成”,即暗指自己所以羈留人間是由於還抱著復國的希望,等待一展宏圖的機會這種說法自然也不無道理,自來論陶詩的人也曾指出過淵明並非渾身是靜穆,而是一個頗有感時傷世之情的人龔自珍就說他:“莫信詩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騷》”(《己亥雜詩》)就指出了這種特徵。考此詩序中所謂“寄懷”,詩中所謂“深情”,都似乎確有所寄託,以此推斷,可能此詩確有寓意魯迅評陶潛說:“於朝政還是留心,也不能忘掉‘死’,這是他詩文中時時提起的。”(《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此詩即體現了他對政治和生命兩方面的認識。此詩以說理與寫景與抒情融合在一起,體現了陶詩自然流走的特點,其中某些句子凝練而新異,可見淵明鑄詞造句的手段,如“世短意常多”、“日月依辰至”及“酒能祛百慮,菊解制頹齡”等雖為敘述語,然遒勁新巧,詞簡意豐,同時無雕飾斧鑿之痕,這正是陶詩的難以企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