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呂渭老 [朝代] 宋代
青樓春晚。晝寂寂、梳勻又懶。乍聽得、鴉啼鶯弄,惹起新愁無限。記年時、偷擲春心,花間隔霧遙相見。便角枕題詩,寶釵貰酒,共醉青苔深院。
怎忘得、迴廊下,攜手處、花明月滿。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閒對芭蕉展。卻誰拘管。盡無言、閒品秦箏,淚滿參差雁。腰支漸小,心與楊花共遠。
我居在高樓的深閨中,春光已經遲晚。長日裡百無聊賴,連梳頭勻面也很慵懶。忽然聽到外面鴉啼鶯囀,立刻引起我新愁無限。記得那一年,我和他花前隔霧遙遙相見,一見傾心而把情意暗傳。他更是情意綿綿,在我的角枕上題寫篇,我拔下金釵去換回美酒,我們對斟對飲,尋樂追歡,陶醉在這長滿青苔的深院。怎么能忘記那時,我們兩情繾綣,雙雙攜手在迴廊里流連。那時百花爭艷,月亮明又圓。如今只見暮雨連綿,蜜蜂感到憂愁,蝴蝶感到恨怨。芭蕉對著我的小窗,蕉心正在悠閒地伸展。卻又有誰來拘管?我久久地沉默無言,無聊地擺弄著箏弦,弦柱斜行排列如同飛行的大雁都被我的淚水濕遍。我的腰肢一天天瘦削細小,我的心隨同那些柳絮,飄飄悠悠飛向很遠很遠。
⒈青樓:這裡泛指女子所居高樓。⒉乍:突然。⒊弄:鳥叫。⒋偷擲春心:指暗暗愛戀一個人,以心相許。⒌角枕:用獸角做裝飾的枕頭。⒍寶釵貰酒:用釵鈿換酒喝。貰酒:賒酒。⒎卻誰拘管:有什么辦法管束住搖盪的情思。⒏秦箏:古箏。⒐參差雁:指箏上的弦柱斜列如飛雁。
這是一首戀情詞,敘述一個“偷擲春心”的少女對遠在他鄉的戀人的懷念與憂思。這位少女的身分,詞中雖有“青樓”字樣,但據曹植《美女篇》“借問女何居,乃在城南端,青樓臨大路,高門結重關”她應是府第中的閨閣,由詞意可見,她不是妓女,而是良家女兒。她對戀人的感情是純潔無瑕的。寫戀愛男女雙方分開而引起憂愁的情感,是唐宋詞中常見的主題。但呂渭老的這首詞,卻鮮明地表現出疏秀明麗、自然清新的藝術風格。這首詞的中心寫的是愁。作者在起調處就開始刻畫這位少女的“愁”的形象。以“春晚”點出時節,暗寓傷感。在古典詞中,晚春常常出現百花零落的“殘紅”景象,象徵著“愁”。“晝寂寂、梳勻又懶”,承“春晚”而來。寂寞與“懶”,都是晚春季節給人的感受,這裡同時又是這位少女孤單無伴、百無聊賴的心理表露。她雖然梳頭、勻面,但卻只能獨坐“青樓”,獨消永晝。“乍聽得”兩句,轉寫動景,亦承“春晚”而來。鴉啼鶯弄,本當賞心悅耳,可在她,卻引起了相反的效果:“惹起新愁無限”!用反跌之筆,更為深刻地寫出了這位少女心靈深處的“愁”。至此,始露“愁”字,又借鶯聲引出,是作者用筆婉轉生姿處。這是全詞的第一個層次,寫少女的憂愁的情態,一片愁雲,籠罩全詞。“記年時”以至上片結句,是全詞的第二個層次,以回憶的筆調,從刻畫形象、剪裁畫面入手,寫這位由初戀至熱戀的全過程。插入敘事。“記年時”的“記”,是個“領字”,領起下文五句,在語法結構上,這五句都是“記”的賓語,是少女所“記”的內容。這五句,層次分明,連珠而下,氣脈一貫,從中似乎可以覺察到這位少女在戀愛過程中緊張而愉快的心情。這五句所敘述的內容層次是:先寫初戀的時間:“年時”,即那年。“偷擲”兩句,則是寫與戀人初次相見時的情態。作者在“相見”前連用“花間”、“隔霧”、“遙”三個修飾語,把這次相見寫得溫馨浪漫、極富情致。且寫出見面時相距較遠,而且在花叢中由花枝掩面。尤其是還隔著那輕紗般的霧。這就活畫出這位少女在戀情(“春心”)萌動、勇躍欲試時的羞澀與緊張,與“偷擲”的“偷”字配的搭極當。自然,作者把這次相見置於如此美妙的環境之中,不無象徵愛情美好。然後寫戀情的發展:“角枕題詩——寶釵貰酒——共醉青苔深院”。這裡的“便”,也是“領字”,有“於是,就……”的意思。在“記”字領轄範圍中,再用一領字,意在加強下三句的句間聯繫,層層遞進,不容稍懈,表現了雙方戀情的迅速發展。同時,用“便”字把“記”字所領起的五句,在節奏上分開,使下三句成為上二句的自然發展,上二下三之間,“便”字成了聯繫的紐帶。領字之中有領字,使結構疏密有致,節奏鮮明,足見作者駕馭語言功力。下片換頭處以“怎忘得、迴廊下,攜手處、花明月滿”,緊接上片,並為上片的美好的回憶作總結。緊接著,用“如今但……”作有力地轉折,開拓這首詞的第三個層次,展現出淒涼的畫面。這一層,與上片所寫對愛情的美好回憶,正好互為反襯,從而表現這位少女心靈深處的淒涼,同時也揭示了這位少女“愁”的根源所在。這正是作者的曲折用筆,巧妙安排。“但”是個“領字”,領起“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閒對芭蕉展”三句。這三句,一句一個畫面,景中寓情。“暮雨”紛紛蕭蕭,如絲如麻,景象暗淡淒清而紛亂,從而進一步表現了少女心情的紛煩與悽苦:“蜂愁蝶恨”一景,承“暮雨”而來,明寫蜂蝶,暗寫少女,“小窗”云云,則是明寫少女了。三句內容的排列,由物而入,由晦而顯,然後再以“卻誰拘管”直抒幽怨,同時也暗示出她那美好的愛戀,已如流水落花,不堪回首,為最後一層意思預作安排。最後一個層次,是詞的歇拍:“盡無言、品秦箏,淚滿參差雁。腰支漸小,心與楊花共遠。”這是全詞抒情達意的脈穴,寫盡少女愁極而悲、悲極轉憂恨的複雜情態。箏,《隋書·樂志》說始於秦,故稱秦箏;箏聲哀,故稱哀箏李嶠詠箏詩有“莫聽西秦奏,箏箏有剩哀”岑參《秦箏歌》有“汝不聞秦箏聲最苦”、“聞之酒醒淚如雨”等句。箏十三弦,承弦的柱參差列陣如雁行,故劉禹錫稱其“玫瑰寶柱秋雁行”(《傷秦姝行》)。這位少女“閒品秦箏”以寫其哀,聲情相應,不禁悲從中出,以致“淚滿參差雁”。意深而語新,一句寫盡少女相思之苦。“腰支漸小”,說人消瘦,是長期愁苦悲痛的明證。“心與楊花共遠”,借楊花飄逝以寫少女愁緒的悠遠、渺茫,心猶楊花,楊花似心,寸心千里,情深而句秀,有“有餘不盡之意”(張炎《詞源》),深得詞家結句之法。且楊花變晚春之物,用以結句,遂使全詞首尾照應,迴環往復,渾然一體,亦作者匠心獨運之處。這首詞敘事抒情,層次分明,從刻畫形象入手,由畫面組織成文,構思巧妙,情致婉轉。前人稱呂渭老的詞婉媚深窈,與美成、耆卿相伯仲。從這首《薄倖》詞看來,並非過譽。
呂渭老(生卒年不詳),一作呂濱老,字聖求,嘉興(今屬浙江)人。宣和、靖康年間在朝做過小官,有詩名。南渡後情況不詳。趙師岌序其詞云:“宣和末,有呂聖求者,以詩名,諷詠中率寓愛君憂國意。”“聖求居嘉興,名濱老,嘗位周行,歸老於家。”今存《聖求詞》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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