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湘江與偉大詩人屈原有著不解之緣。屈原因讒言而竄逐,往來無沅水、湘水流域,後又自投於淚羅江,但他留下“與日月爭光”的詩篇激烈地扣動著無數人的心扉。雖然世殊事異,仍能激發起人們不同的審美感。初唐杜審言在遭貶流放途中,面對滔滔湘江 ,抒寫了《渡湘江》“獨憐京國人南竄,不似湘江水北流”的深沉感慨。張孝祥同樣也是被讒落職,從桂林北歸途中,泛舟湘江而作此詞。但這首詞的藝術視角不同,詞人以運化《楚辭》語意的手法,既讚美屈原的高潔情懷,又展現自己的怨憤不平心態。詞的開頭“濯足”二句即用屈原作品的詞語,又非常切合舟行途中情景。首句見《楚辭·漁父》:“滄浪之水濁兮 ,可以濯吾足。”次句見《楚辭·九歌·少司命》 :“與女沐兮鹹池 ,晞女發兮陽之阿。”但“ 北風涼”出自《詩經·邶風·北風》“北風其涼”。從濯足到晞(x ī)發的意象,顯示出詞人胸懷的高潔脫俗 。如果說起二句著筆於外在的形態的話 ,那么“吳山”二句承上則抒發詞人渴望到瀟湘的心愿。“買得扁舟”三句,進一步展示想像與現實相結合的美好機遇。“滄浪 ”,水名。《楚辭·漁父》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 。”這裡“ 六月下滄浪”,既點明了時間,又借指湘江並與上文瀟湘呼應。“蟬蛻塵埃外 ,蝶夢水雲鄉 。”詞人轉換視角,採用兩個不同層次景色來展現蘊含著的奧秘。前句用《史記·屈原賈生列傳》 :“蟬蛻於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的,皭然泥而不滓者也 。”後者用《莊子·齊物論》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 。”水雲鄉為隱者所居。這種多視角的審美情趣既是對屈原身處濁世而不同流合污的高貴品格的讚美,又是藉以自喻而顯露出豁達自適的心情。下闋“制荷衣”三句,承上啟下,雖然詞人運用《楚辭》成語,但思維意識已超越時空而帶有飄飄欲仙的幻覺。屈原《離騷》 :“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 。”又雲 :“紉秋蘭以為佩。”《楚辭·九歌東皇太一》 :“瑤席兮玉瑱盍將把兮瓊芳”詞人豐富的想像不僅在於《楚辭》的啟迪,用荷葉編織成衣服,把蘭草貫串起來作佩帶,手握著美麗的花草,更在於把湘水之神寫得栩栩如生。湘妃雖然微笑著起舞,但奏的卻是一曲音調悲涼的民間樂曲 。“緊接著“喚起”三句以崇敬的心情頌揚屈原的偉大品格及其作品不朽的藝術價值。“三閭”,屈原做過三閭大夫,後人以三閭稱屈原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 :“屈平正道直行,⋯⋯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 離騷》,蓋自怨生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結末“莫遣”二句用典 。《世說新語·言語》記王羲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正賴絲竹陶寫,恆恐兒輩覺,損欣樂之趣 。”未渠央謂未遽盡。這裡詞人從幻想的畫面中返回到現實的境界,寓怨憤於歡樂中,餘韻不盡。首詞作雖用了《楚辭》和《史記》中的一些語句和典故,但由於匠心獨運,下筆自然靈活,不僅把六月下湘江的現實景象與湘妃起舞的超凡的虛幻之境組合成一幅清曠優美的奇特畫面,富有浪漫色采,而且表達宛轉曲折,纏綿情深,讀來令人真切地感觸到作者滿腔忠憤和高潔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