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一
陸游晚年在故鄉閒居,在這首詞里宣稱要“做個閒人”,其實,絕對的“閒人”是沒有的,因為人們總要用各式各樣的行為活動把自己生活的時間填滿,那怕他們做的是些“閒事”。就拿這首《點絳唇》所寫的內容來說,上山釆藥、村店沾酒、湖濱釣魚、水上行舟,似乎一點兒也沒得“閒”。此外,做、填詞、寫文章,恐怕也被陸游列為“閒事”。其實呢,這是天大的正事。作為一名作家, 他用自己的筆寫下了他所處的時代,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留下了寶貴的文學遺產,豐厚的精神財富,如此盛事大業,豈可 “閒事”視之。所謂“閒”是相對的,陸游所說的“閒”,裡面還包含著一種對照的關係,把“隱”與“仕”相對照,把山林與朝廷相對照,隱於山林便得閒,仕於朝廷則得不到閒,他的褒貶取捨更是非常明顯的。這首間一開頭就提到採藥,比較生新,其實,採藥也是陸游閒居生活中一項活動內容。他懂得一點中醫草藥,有個頭痛腦熱的小病,自己也能處理,所以出行時總要帶上一個藥囊。對於自己的醫道,他頗有自知之明,一抒聲稱自己這方面的能力很差。這些情況都是從他的詩篇中零星窺知的。他有一首《小疾治藥偶書》 (《劍南詩稿》卷八十),詩中把他的醫術和“御戎之策”聯繫起來,說是“御戎虛上策,治疾闕全功”,自己治病缺乏全副的功能,就像在抵禦異族入侵的問題上缺乏好辦法一樣。這個比喻值得玩味,可見陸游的爰國思想隨時隨地都可能流露出來。“醉弄扁舟,不怕粘天浪”兩句,不只是一般的敘事寫景,很可能寓含著比喻象徵的意見。酒醉之後,划起小船,航行在波浪滔天的湖面上,卻並不感到害怕,這是因為他的船是絕對安全的。對於鏡湖來說,大浪接天不是實景而是誇張,是用以比喻“宦海”的風浪險惡。以前,身在宦海之中,升降浮沉,隨時有覆舟之險,如今回鄉作閒人,已然脫離風險,有點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的意思。只不過這個比喻不太明晰,還不能給人以絕對的安全感,而作者的“不怕”只能是膽子大而已。
賞析二
這首詞作於宋孝宗淳熙年間,陸游閒居山陰時。淳熙七年(1180),江西鬧水災,陸游於常平提舉任上,“奏撥義倉賑濟,檄諸郡發粟以予民”(《宋史·陸游傳》)。事後 ,卻以“擅權”獲罪,遭給事中趙汝愚藉故彈劾,罷職還鄉。詞取材於村居日常生活中的一個片斷,以採藥、飲酒、蕩舟為線索,展示出作者多側面的生活風貌。上片寫採藥歸來獨沽酒,下片寫醉後弄舟江湖間。詞人罷職歸鄉後,閒居山陰 ,“壯士淒涼閒處老”,“幽谷雲蘿朝採藥 ”,詞人治國之志難以實現,就採藥治民 ,買醉茅店 。“獨尋”二字寫出了罷官後的寂寞、悠閒。作者獨酌村店新釀,但見暮山千疊,長煙落日,聽得漁舟唱晚,聲聲在耳。這幾句,寫千嶂籠煙,可見江南青山之秀潤,處處漁唱,可想像江上漁舟之悠閒,加上新酒初熟,香溢茅店,聲香嗅味,皆助酒興,詞人不由得陶然醉乎其間,由此引出下片醉弄扁舟的興致 。耳聽漁歌而心羨江上,清風白雲,取之不竭,詞人不禁生起散發扁舟之意,況醉後疏闊縱放,無所顧忌更不怕連天波浪。這一回,定要放浪山水,無拘無束,友漁樵、釣明月,真正享受一回清閒人滋味。陸游一生以抗金救國為已任,所以放浪山水,做一個瀟灑送日月的“閒人”,並非他的本意。即便被迫閒居鄉間,他也是閒不住的,採藥、治病、救人,在書劍報國的政治理想落空之後,力求在日常生活中實踐其平生關懷民生的素志。但是,詞人畢竟是一位以“ 塞上長城”。自許、對馳騁疆場無限嚮往的熱血男兒,他所執著追求的是充滿戰鬥快意的人生。村居生活終究難以消釋他心中永不甘於沉淪的英雄豪氣。因此,放浪山水的閒情逸緻,借酒後的豪興以揮斥,正是他深感英雄無用武之地,壯志難酬的悲憤心情的表現。詞人對“閒人”生活的似正實反的肯定與詠唱,婉曲地表述了鬱積在他心頭的隱痛,是對自己報國欲死無戰場的悲劇命運的自我解嘲。這種似正實反的筆法,給這首詞的風格帶來了灑脫中寓抑鬱的特色。明人楊慎評陸游詞曰:“纖麗處似淮海,雄慨處似東坡。”毛晉又雲 :“超爽處更似稼軒耳。”(毛刊《放翁詞》跋)從《點絳唇》看,則是超爽中蘊沉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