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宮中行樂詞》,今存八首,據孟棨記載,是李白奉召為唐玄宗所作的遵命文字之一。這是第二首。這是一首奉詔而作的表現宮中生活的。李白於公元742年(天寶元年)秋奉詔入京,此詩當作於次年早春。首聯寫春景,為全篇作環境渲染。柳色如金,梨花似雪,為尋常比喻。但以“嫩”和“香”點染,則柔枝輕搖,如睹其形;雪海氤氳,如嗅其馨。雖著意點染,但仍極自然,不露雕琢痕跡。後面四句描寫皇帝的宮廷生活。玉樓、珠殿、雕輦(裝飾華美的人輓車)、洞房(神仙洞府般的房屋),鋪陳皇家富貴,旖旎風光。“翡翠”、“鴛鴦”均水鳥,後者雌雄雙棲,常以喻情人或夫婦。玉樓、珠殿,均非水鳥栖息之所。這裡是語意雙關。既謂宮廷樓殿裝飾著各種禽類雕塑,以表現其富麗堂皇。詩詞中多稱香爐為“金獸”,稱被蓋為“鴛衾”,也就是這個意思。也以喻人。“巢”亦作“關”。玉樓、珠殿關鎖著眾多的宮女。她們都是被剝奪了人身自由的籠中之鳥。詩人對那些不幸的宮女寄予了深切的同情。翡翠,似指一般宮女。鴛鴦,其中之一當指李隆基,而另一位,當然就是指“三千寵愛在一身”的楊玉環。這也給尾聯以趙飛燕比喻楊玉環作了伏筆。“妓”指女樂,“歌”指歌女,通指能歌善舞的宮女。妓需要花中選花,歌需要百里挑一,足見歌舞妓隊伍之龐大。“隨雕輦”,“出洞房”,乃是互文。這兩句是說,後宮四萬,佳麗三千,都是為皇帝一個人的享樂而存在的。從技巧上講,這兩句將宮廷深似海、宮女多如雲的皇家氣派渲染得酣暢淋漓。古人評詩之善言富貴者,倒不在乎多用金呀、玉呀這類字眼,如“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此善言富貴者也。”(《漫叟詩話》)李白這兩句,可謂乃善言皇家富貴者也。據《後漢書》,趙飛燕及其妹均有寵於漢成帝,其妹居“昭陽舍”。但《三輔黃圖》稱趙飛燕居之,此即李詩所本。“昭陽”與“珠殿”相照應,因漢代昭陽殿就是多以“明珠翠羽飾之”。尾聯指楊玉環也與趙飛燕一樣,在宮中美貌第一,得寵亦第一。這裡表面上似乎是一片讚美之詞,實際上暗含諷刺。《詩經》中《君子偕老》一詩,是齊國人諷刺齊宣公夫人宣姜的。宣姜在宣公死後,與其庶子姘居生子。詩中盛讚她頭飾、衣衫和容貌之美,惟獨不讚揚她的品德。言外之意是諷刺宣姜缺德。李白以楊玉環比漢之趙飛燕,其言外之意自然將唐玄宗比漢成帝了。唐玄宗即位之初,勵精圖治,導致了“開元之治”。但到了後期,沉迷聲色,任用奸佞。詩人是抱著“願為輔弼”,“大濟蒼生”的願望應詔入京的。而玄宗卻只讓他侍酒陪宴,“俳優蓄之”。詩人於失望之餘,一再在應制詩中婉言諷諫,希冀沉醉於“溫柔鄉”中的皇帝能記取前朝荒淫禍國的教訓,改弦更張,重振朝綱。這,就是此詩的微言大義吧。此詩前三聯對仗工整,全詩詞藻華贍,音韻和諧,極富建築美和音樂美,確實“律度對屬,無不精絕”(《本事詩》)。且承轉自然,一氣呵成,誠如清人翁方綱所說:“太白五律之妙,總是一氣不斷,自然入化,所以為難能。”(《石洲詩話》)肇自齊梁的宮體詩多描寫宮廷享樂生活,情感纏綿悱惻,語言纖巧農麗,風格綺靡浮艷。但李白的《宮中行樂詞》卻華麗而不失清新,鋪張而不忘諷興,如仙韶妙音,不同凡響。雖是奉命而作,卻能自留地步。所以沈德潛說這組詩“於緣情綺靡中,不忘諷意,寄興獨遠”(《唐詩別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