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堅七古,起首一般採取兩種手法,一是突兀而起,高屋建瓴,傾瀉而下;一是平平而起,語遲意緩,遒勁老蒼。這首的起首,用的是後一種手法。詩用敘事語氣展開,很自然地入題,說自己來到了浯溪,拄著拐杖上山,細讀《中興碑》,想到生平見過許多此碑的拓本,今天真正見到原碑,卻已年齡老了。這四句是開端,也是第一段,看上去很平淡,細細琢磨,卻有很深的意味。前兩句寫見碑,是直寫;後兩句寫見碑的感慨,用旁襯。因了平生看見碑的許多墨本,對碑的內容必然很熟悉,對原碑定然很嚮往,極欲一見;今天見到了,一定很高興;然而詩說自己已經蒼老,到現在才見到原碑,流露出恨見太晚的感慨。黃庭堅是著名的書法家,對《中興頌》素有研究,且上文已明陳“半世看墨本”,於是下文不再具體寫碑,不說碑文經風瀝雨所留下的滄桑痕跡,也不評顏真卿字型如何蒼勁有力,卻一連用十六句,傾吐由碑文內容而引起的懷古之思與感慨。《中興碑》是記平定安史之亂,唐肅宗收拾殘局,使唐中興事,所以詩以唐明皇為中心。前四句寫安史之亂的緣起是由於明皇失政,寵用安祿山,終於釀成國變,自己逃入西蜀,大臣們紛紛投靠新主。次四句寫唐肅宗恢復事,說他匆忙即位,徼天之幸,得以戰勝,明皇成了太上皇,局促不安地回到京城。又次四句,寫唐明皇在南內苟活,內被張後欺負,外受李輔國頤指,日子十分難過,自高力士被趕走後,處境更加困難。末四句,寫臣子元結杜甫等忠君報國,但世人都不理解,只欣賞他們優美的文辭。這十六句,是本詩的主體,寫盡了玄宗、肅宗二朝的史事。從所舉史實及所作評論來看,黃庭堅既對唐明皇荒淫失國表示批判,又對他晚年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對唐肅宗,黃庭堅以“何乃趣取大物為”一句作誅心之論,說他急於登上皇帝的寶座,逾越了本分;又舉元結文及杜甫詩來說明當時社會並不安定,人民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肅宗也不是個好皇帝。言下之意,對“中興”二字持否定態度。黃庭堅對肅宗的看法,在當時及後世都引起過爭論,元劉壎《隱居通議》稱讚這論點說得好,全詩“精深有議論,嚴整有格律”。宋范成大《驂鸞錄》批評說詩“不復問歌頌中興,但以詆罵肅宗為談柄”,使後來不少人跟著他走入歧途。陳衍《宋詩精華錄》也認為詩“議論未是”。“同來野僧六七輩”至末四句是一段,也是詩的煞尾。這段猶如古代遊記筆法,在最後交代同遊人,在風格上與首段遙相呼應。詩收得很平穩,說自己與同行人一起看碑,在斷崖前經受著風雨的襲擊,思念著唐朝這一段不堪回首的悲涼故事。“前朝悲”三字,總結了前面一大段懷古的內容。當時,宋徽宗重用蔡京等奸臣,民間怨聲載道,國家日益混亂,金人在北方又虎視眈眈。詩人敏銳地感受到,宋徽宗正在步唐明皇的後塵,這前朝悲很可能就會演變成今朝悲。所以詩的末段看似寫景敘事,卻使人感受到詩中籠罩著一股悲涼之氣。這首詩是黃庭堅晚年的作品,詩人這時駕馭語言的藝術已達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全詩洗盡鉛華,歸於自然,結構嚴謹,章法井然,敘事與議論相結合,概括了安史之亂前後的史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