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詩開篇即寫大堤。大堤東臨漢江,春來堤上百花盛開,堤下綠水溶溶。一個“暖”字復蓋著江水、江花和岸上的千家萬戶,自然這其中也有遍歷名山大川遠道而來的李白。這裡,“江城回綠水,花月使人迷”(李白《襄陽曲四首》其一);“水綠沙如雪”(其三)。觸處生春,不禁撩動人的多感心懷。所以這個“暖”字又有很重的感情分量。於是自然地轉入下面的抒情:“佳期大堤下,淚向南雲滿。”舊時以“佳期”指男女的約會。《九歌·湘夫人》:“登白薠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王逸註:“佳,謂湘夫人也。”約而不得見,因此“淚向南雲滿。”晉陸機《思親賦》云:“指南雲以寄欽,望歸風而效誠。”陳·江總《於長安歸還揚州,九月九日行薇山亭賦韻》云:“心逐南雲逝,形隨北雁來。”陸雲《九愍》:“眷南雲以興悲,蒙東雨而涕零。”南雲、歸風、東雨,本是寄興之作,後人引申為思親和懷念家鄉之詞。這裡似用前人詩意。不過也可以有另一種解釋。此詩與李白《寄遠十二首》其五詩只前三句文字不同,該詩云:“遠憶巫山陽,花明綠江暖。躊躇未得往,淚向南雲滿,春風復無情,吹我夢魂斷。不見眼中人,天長音信斷。”寫所思之人在巫山,巫山在襄陽南,故云“南雲”。李白兩次漫遊都到過湖北,這位念遠之人,可能就是他自己。但也不妨看作是泛指。舊時襄陽,不僅為商業重鎮,且為南北交通要衢,往來佇足人多,送往迎來的人也多李賀《大堤曲》便說:“蓮風起,江畔春,大堤上,留北人。”“莫指襄陽道,綠浦歸帆少。”那么,思鄉念遠的實不止李白一人。望南雲,熱淚盈睫,“佳期”既誤,結果只有寄情於夢。可是“春風復無情,吹我夢魂斷。”從岑參的“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千里”(《春夢》)的希望終於得在夢中實現的欣然快意,到張仲素的“裊裊城邊柳,青青陌上桑。提籠忘采葉,昨夜夢漁陽”(《春閨思》)的夢後仍未能忘情,夢中相會,確實給了人們無限安慰。如今卻是由於春風無情,吹破幽夢,使人不能長在夢中相會。古樂府《子夜春歌》:“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與此兩句含意相反,而遣詞造語上卻不無影響。“散”一作“斷”。斷,截斷,折斷杜甫《哀王孫》:“金鞭折斷九馬死。”給人一種戛然而止的意象。散,表示逐漸散開,逐漸遠去。“吹”而“散”,則夢在腦海中是一點一點淡化,最後無影無蹤了。“夢”之於人,事實也是這樣。“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李白《春思》)微露譴責意。這裡說“春風復無情”,“復”者,又也。“無情”,已令人難堪,何況其“復”!表面上不見怨意,實際怨懷尤深。這個“復”字上與“淚向”緊相呼應,下啟結束二句:“不見眼中人,天長音信斷。”“眼中人”指所思者。佳期誤,夢魂散,音信斷。這一連串的打擊,豈不令人黯然神傷!這種境況,在不少詩人筆下是會寫得“冷冷清清淒悽慘慘戚戚”的。但李白表現得“雍容和緩”朱熹語),神清骨秀,正是“幽秀絕遠俗艷”(《唐宋詩醇》)的。這首小詩意似直述,筆實曲折:先地點,後時令,從一個“暖”字中暗傳出春來人的感情的躍動。接下六句,情思綿綿,直至尾句。“佳期”二句,似見離鄉遠別的客子佇立大堤上,目送南天雲彩,魂為之銷。“春風”二句折回,此情此景,似是“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夢見”,那也許是“語多時,依舊桃花面,頻低柳葉眉”韋莊)吧?詩人沒有說,妙在可引起讀者種種揣想。意味雋永。最後結以“天長音信斷”,更覺餘味無窮。楚天遼闊,百花競放,百鳥爭喧,雁鳴晴空,人卻是別一番心情。此刻,“斷”者,音信也;而情,不僅未斷,卻更綿邈無盡了。天才縱逸的李白,即使從這首短章中,也可看出它的情深意遠,婉轉流麗,完全超脫六朝樂府的“軌轍”,而使“古今詩格於是一大變”(胡應麟《詩藪》外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