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惲以《江南曲》“汀洲采白苹,日落江南春”之句聞名後世。他的這首同賦閨怨的少年成名作《搗衣》中“亭皋木葉下,隴首秋雲飛”一聯,也是不可多得的佳句。古人在裁製寒衣前,要將紈素一類衣料放在砧石上,用木杵捶搗,使其平整柔軟。搗衣的勞動,最易觸發思婦懷遠的感情,因此搗衣詩往往就是閨怨詩的異名。六朝這類詩甚多,謝惠連的《搗衣詩》就曾受到鍾嶸的稱讚,其中有句云:“檐高砧響發,楹長杵聲哀。微芳起兩袖,輕汗染雙題(額)。”可見古代搗衣的具體情景。搗衣往往為了裁縫寄遠。因此詩一開頭便從感嘆行人淹留不歸寫起:“行役滯風波,遊人淹不歸。”古代交通不便,南方水網地區,風波之險常是遊子滯留不歸的一個重要原因。女主人公想像丈夫久久不歸的原因是由於風波之阻,正反映出特定的地域色彩。兩句中一“滯”一“淹”,透出遊子外出時間之久與思婦長期盼歸之切,而前者重在表現客觀條件所造成的阻礙,後者重在表達思婦內心的感受,在相似中有不同的側重點。三四兩句寫深秋景色。上句是思婦搗衣時眼中所見之景。亭皋,水邊平地,暗切思婦所在的江南。“木葉下”化用《楚辭·九歌·湘夫人》“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意境,暗透思婦在秋風起而木葉下的季節盼望遊人歸來而“目眇眇兮愁予”的情景。下句是思婦心中所想之景。隴首,即隴頭,系遊人滯留之地。隴首或隴頭的意象,在南北朝詩賦中常與遊子的飄蕩相聯繫,此處即泛指北方邊塞之地。思婦由眼前“亭皋木葉下”的深秋景象,聯想起丈夫所在的隴首一帶,此刻也是秋雲飄飛的時節了,想像中含有無限思念與體貼。“秋雲飛”的意象,不但明點秋令,而且象徵著遊子的飄蕩不定(浮雲常被用作遊子的象喻)。這一片飄蕩無依的“秋雲”,什么時候才能回到自己的故鄉呢?兩句一南一北,一女方一男方廣,一實景一懸想,不但對仗工整,形象鮮明,而且由於意象富於蘊涵,能引發多方面的聯想。表面上看,似單純寫景,而思婦悲秋嘆逝、懷念遠人的感情即寓其中,意緒雖略帶悲涼,而意境疏朗闊遠。《粱書》本傳說:“惲少工篇什,為詩云:‘亭皋木葉下,隴首秋雲飛’,王元長(融)見而嗟賞。”可見它在當時就被視為警語佳句。五六句由第四句的馳神遠想收歸眼前近景:“寒園夕鳥集,思牖草蟲悲。”在呈現出深秋蕭瑟淒寒景象的園圃中,晚歸的鳥兒聚集棲宿;思婦的窗戶下,唧唧的秋蟲在斷續悲鳴。“寒”點秋令,也傳出思婦淒寒的心態;夕鳥之集,反襯遊人不歸;草蟲悲,正透出思婦內心的悲傷。所見所聞,無不觸緒增悲。最後兩句是思婦的內心獨白:眼下已是木葉紛飛的深秋,等到裁就寒衣,寄到遠在千里之外的隴首塞北,那裡已是春回大地,應當穿上春裝了,哪裡能及時見到我寄去的禦寒的冬衣呢?這一構想,不僅顯示了南北兩地的遙隔,而且透露出思婦對遠人的體貼與關切,將搗衣的行動所包含的深情蜜意進一步表現出來了。詩題為“搗衣”,但跟前面所引的謝惠連的《搗衣詩》具體描繪搗衣勞動的寫法不同,除結尾處略點寄衣之事外,其它六句幾乎不涉搗衣本題,表面上看似有些離題。實則首聯揭出遊人之淹滯遠方,為搗衣之由,中間兩聯寫景,為搗衣時所見所想,仍處處關合題目。只是此篇旨在抒寫搗衣的女子對遠人的思念、體貼,對搗衣勞動本身則不作正面描寫。這種構思,使詩的意境更為空靈,也更富抒情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