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鄭防畫夾五首》,是黃庭堅題詠鄭防畫夾中作品的組。鄭防是藏畫的人,畫夾相當於現代的集錦畫冊之類。第一首詩題惠崇的畫。惠崇是僧人,能詩善畫。《圖繪寶鑑》說他“工畫鵝、雁、鷺鷥”;《圖畫見聞錄》說他“尤工小景,為寒江遠渚,瀟灑虛曠之象,人所難到”。正因為惠崇的山水、花鳥饒有詩意,才格外引起詩人品題的興味王安石蘇軾都有詩題詠他的畫。蘇軾的七絕《惠崇春江晚景》,更是膾炙人口。黃庭堅這首詩的首句六字,既點明畫的作者,又描繪出畫境。畫中景物並不止“煙雨”、“歸雁”,但作者有念留給讀者想像的空間。詩中給人們展現了一幅煙雨歸雁圖。二三句承上,一氣而下,寫因欣賞畫中景色而生幻覺:恍惚之間,好像坐在瀟湘、洞庭的煙波之上,目送行行歸雁,鄉情油然而生。詩人很想喚一葉扁舟,回歸故鄉。第三句中的“喚”字,有的版本作“買”。“買”字不如“喚”字靈活。這三句不僅筆致疏朗輕淡,傳寫出畫中的“虛曠之象”,而且化畫境為實境,融入思歸之情。第四句從前三句中跌落,描寫詩人身心已沉浸於幻境之中,忽聽得友人說:“這是丹青!”才恍然省悟,知道錯把畫境當作真境。這樣結尾,峰迴路轉,饒有情趣。“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郭熙《林泉高致》),詩畫有相通之處。因此,詩歌可再現畫境。但以詩題畫,一般不宜於全寫真境,更不宜全寫畫境。全寫真境,變成了山水景物詩,不成其為題畫詩;全寫畫境。用詩句一一描述畫中景物,無異於捨棄詩歌的想像和抒情之長,容易寫的呆滯而無生氣沈德潛杜甫題畫詩:“全不粘畫上發論。如題畫馬、畫鷹,必說到真馬真鷹,復從真馬、真鷹發出議論。後人可以為式。”(《說詩晬語》)杜甫的《奉先劉少府新畫山水障歌》,便從畫面引出真景,又由真景返回畫景。黃庭堅這首詩,便學習了杜甫題畫詩的手法,使畫中之景與畫外真景水乳交融,並同人的感情發生交流。杜甫的題畫詩,還有一個特點,便是在描繪畫境中道出畫理。如《戲題王宰山水圖歌》,因題畫而道出“尤工遠勢古莫比,咫尺應須論萬里”的藝術見解。黃庭堅在此題的第二首詩,題詠的是鄭防收藏的郭熙的畫,也運用這一表現手法。郭熙是北宋山水畫家,其畫強調“取勢”。他說:“真山水之川谷,遠望之以取其勢。”他的山水畫論《林泉高致》提出的“三遠”——高遠、平遠、深遠,就是要取山川之遠勢。黃庭堅對繪畫有很高的藝術素養,所以這首詩的前二句“能作山川遠勢,白頭惟有郭熙”,是很精當的評價。三四句具體詠贊畫夾中郭熙之作。郭熙曾為蘇才翁家摹寫宋初北派山水畫家李成的《驟雨圖》六幅,因此筆墨大進。詩人在鄭防畫夾中得以見到《驟雨圖》真跡,非常興奮。但三四句不直說,而是曲折達意。自從見到郭熙畫後,他禁不住躍躍欲試,也來摹寫《驟雨圖》,但一時找不到六幅好絹。“鵝溪”,在今四川三台,以產上好畫絹著稱。把六幅畫絹說成是“六幅鵝溪”,以出人意料的語言,創造出新奇的意象。溪水清澈透明,恰似皎潔輕柔的畫絹。黃庭堅學杜甫詩,以善於錘鍊句法、字法著稱,於此句可見。這兩句既奇警,又自然天成,而且給整首詩增添了盎然意趣,補足前二句之意,使全詩不流於枯燥。從章法和句法來看,第二首詩的第三、四句,一起一落,折出筆勢,同前一首的第三句一氣連貫、第四句陡然轉折不同。可見詩人用筆靈活多變,決不重複,總是力求創新與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