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吟》曹雪芹創作的章回小說《紅樓夢》女主人公林黛玉所吟誦的一首。這首詩在風格上仿效初唐體的歌行體,名為詠花,實則寫人。全詩血淚怨怒凝聚,通過豐富而奇特的想像,暗淡而淒清的畫面,濃烈而憂傷的情調,展現了黛玉多愁善感的性格、內心的矛盾與痛苦、細微而複雜的心理活動,表達了其在生與死、愛與恨等複雜的鬥爭過程中所產生的一種對自身存在焦慮不安的體驗和對生命迷茫的情感。將花擬人,以花喻人,把花的命運與人的命運緊相聯繫,有力地控訴了那些摧殘花的自然界和扼殺人的黑暗社會惡勢力。明寫花,實寫人,將人物的遭遇、命運、思想、感情融匯於景與物的描繪之中,創造出內涵豐富、形象鮮明生動的意境,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整首詩是林黛玉生命理念和人生價值的真實寫照。全詩抒情淋漓盡致,語言如泣如訴,聲聲悲音,字字血淚,滿篇無一字不是發自肺腑、無一字不是血淚凝成,把林黛玉對身世的遭遇和感嘆表現得入木三分。《葬花吟》寫出主人公在幻想自由幸福而不可得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不願受辱被污、不甘低頭屈服的孤傲不阿的性格。是為其思想價值。此詩另一價值在於它為後人提供了探索曹雪芹筆下的寶黛悲劇的重要線索。甲戌本上脂硯齋的批語指出:沒有看過“寶玉之後文”是無從對此詩加批的;批書人“停筆以待”的也正是與此詩有關的“後文”。所謂“後文”當然是指後半部佚稿沖寫黛玉之死的文字。如果這首詩中僅僅一般地以落花象徵紅顏薄命,那也用不著非待後文不可;只有詩中所寫非泛泛之言,而大都與後來黛玉之死情節聲切相關時,才有必要強調指出,在看過後面文字以後,應回頭來再重新加深對此詩的理解。由此可見,《葬花吟》實際上就是林黛玉自作的“詩讖”。為落花縫錦囊,為落花埋香冢;還要悲哭,還要作詩。這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荒唐”舉動,唯有痴情如寶黛者方能理解,也唯有發生在寶黛身上方能為世人所理解。和曹雪芹同時期的富察·明義《題紅樓夢》絕句說:“傷心一首葬花詞,似讖成真自不如。安得返魂香一縷,起卿沉痼續紅絲?”“似讖成真”,這是只有知道了作者所寫黛玉之死的情節的人才能說出來的話。以前紅學研究者還以為明義未必能如脂硯那樣看到小說全書,從此絕句中可以看出,他讀到過後半部部分稿子的可能性極大,或者至少也聽作者交往的圈子裡的人比較詳盡地說起過後半部的主要情節。如果說,明義絕句中提到後來的事像“聚如春夢散如煙”、“石歸山下無靈氣”之類,還可由推測而知的話;那么,寫寶玉貧窮的“王孫瘦損骨嶙峋”,和寫他因獲罪致使他心中的人為他的不幸憂忿而死的“慚愧當年石季倫”等詩句,是再也無從憑想像而得的。上面所引之詩中的後兩句也是如此:明義說,他真希望有起死回生的返魂香,能救活黛玉,讓寶、黛兩個有情人成為眷屬,把已斷絕的月下老人所牽的紅絲繩再接續起來。可想而知,只要“沉痼”能起,“紅絲”也就能續,這與後來續書者想像寶、黛悲劇的原因在於婚姻不自主極為不同。倘若一切都如程偉元高鶚整理的續書中所寫的那樣,則賈寶玉已有他屬。起黛玉“沉痼”毫無作用。“續紅絲”當然不是為了要她做寶二姨娘。《葬花吟》“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等末了數句,書中幾次重複,特意強調,甚至通過寫鸚鵡學吟詩也提到。可知紅顏老死之日,確在春殘花落之時,並非虛詞作比。同時,這裡說“他年葬儂知是誰”,前面又說“紅消香斷有誰憐”、“一朝飄泊難尋覓”等等,則黛玉亦如晴雯那樣死於十分悽慘寂寞的境況之中可以。那時,並非大家都忙著為寶玉辦喜事,因而無暇顧及,恰恰相反,寶玉、鳳姐都因避禍流落在外,那正是“家亡莫論親”、“各自須尋各自門”的日子,詩中“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或含此意。“三月香巢初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幾句,原在可解不可解之間,憐落花而怨及燕子歸去,用意甚難把握貫通。倘作讖語看,就比較明確了。大概春天裡寶黛的婚事已基本說定了,即所謂“香巢初壘成”,可是,到了秋天,發生了變故,就像梁間燕子無情地飛去那樣,寶玉被迫離家出走了。因而,她悲嘆“花魂鳥魂總難留”,幻想著自己能“脅下生雙翼”也隨之而去。她日夜悲啼,終至於“淚盡證前緣”了。這樣,“花落人亡兩不知”,若以“花落”比黛玉,“人亡”(流亡也)說寶玉,正是完全切合的。賈寶玉凡遭所謂“醜禍”,總有別人要隨之而倒霉的。先有金釧,後有晴雯,終於輪到了黛玉,所以詩中又有“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的雙關語可用來剖白和顯示氣節。“一別秋風又一年”,寶玉在次年秋天回到賈府,但所見怡紅院已“紅瘦綠稀”(脂評),瀟湘館更是一片“落葉蕭蕭,寒姻漠漠”(脂評)的淒涼景象,黛玉的閨房和寶玉的絳芸軒一樣,只見“蛛絲兒結滿雕梁”(脂評謂指寶黛住處),雖然還有薛寶釵在,而且以後還成其“金玉姻緣”,但這不能彌補他“對境悼顰兒”時所產生的巨大精神創痛。“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就是這個意思。這些只是從脂評所提及的線索中可以得到印證的一些細節,所述未必都那么妥當。但此詩與寶黛悲劇情節必定有照應這一點,應不是主觀臆斷;其實,“似讖成真”的詩還不止於此,黛玉的《代別離·秋窗風雨夕》和《桃花行》也有這種性質。前者仿佛不幸地言中了她後來離別寶玉的情景,後者則又像是她對自己“淚盡夭亡”(脂評)結局的預先寫照。有人說《葬花吟》是唐寅的兩首詩中“脫胎”的(《紅樓夢辨》)。詩歌當然是有所繼承借鑑的,但不應把文藝創作的“源”和“流”的關係弄顛倒了。說到《葬花吟》在某些遣詞造句、意境格調上利用前人之作,實不必到明人的集子中去找。唐初劉希夷《代悲白頭翁》中“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之類為人熟知的詩句也足以借取利用。即如葬花情節,也未必逕取唐寅將牡丹花“盛以錦囊,葬於藥欄東畔”事,作者的祖父曹寅的《楝亭詩鈔》中也就有“百年孤冢葬桃花”的詩句,也不足以啟發他的構思。但這些都是“流”,都僅僅是利用,既不表現詩的主要精神,也決不能代替作者源於現實生活的創造。何況,如前所述,此詩中,作者運筆鬼斧神工之處,完全不在於表面上那些傷春惜花詞句的悱惻纏綿。“傷心一首葬花詞,似讖成真不自知。”黛玉這首抒情詩,實際上也是隱示其命運的讖語。她如一朵馨香嬌嫩的花朵,悄悄地開放,又在狂風驟雨中被折磨得枝枯葉敗,從世界上悄悄消逝。說這首詩是讖語,是就其整體的思想而言,並不是說每字每句都隱示著黛玉的具體遭遇。《葬花吟》中消極頹傷的情緒也是極其濃重且不容忽視的。它曾對缺乏分析思考能力的讀者起過不良的影響。這種情緒雖然在藝術上完全符合林黛玉這個人物所處的環境地位所形成的思想性格,但畢竟因作者在某種程度上有意識借所傾心的人物之口來抒發自己的身世之感,而顯露了他本身思想的弱點。其實《葬花吟》不僅僅是黛玉一個人的詩讖,同時也是大觀園群芳共同的詩讖。她們儘管未來的具體遭遇各不相同但在“有命無運”這一點上卻沒有兩樣,都是在“薄命司”註冊的人物。隨著賈家的敗落,所有的大觀園內的女孩兒都要陷於污淖、溝渠之中,都沒有好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