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反映勞動人民生活的詩作不如杜甫多,此詩寫縴夫之苦,卻是很突出的篇章。《丁都護歌》是樂府舊題,屬《清商曲辭·吳聲歌曲》。據傳劉宋高祖(裕)的女婿徐逵之為魯軌所殺,府內直督護丁旿奉旨料理喪事,其後徐妻(劉裕之長女)向丁詢問殮送情況,每發問輒哀嘆一聲“丁都護”,至為淒切。後人依聲制曲,故定名如此。(見《宋書·樂志》)李白以此題寫悲苦時事,可謂“未成曲調先有情”了。“雲陽”(即今江蘇丹陽縣)秦以後為曲阿,天寶初改丹陽,屬江南道潤州,是長江下游商業繁榮區,有運河直達長江。故首二句說自雲陽乘舟北上,兩岸商賈雲集。把縴夫生活放在這商業網點稠密的背景上,與巨商富賈們的生活形成對照,造境便很典型。“吳牛”乃江淮間水牛,“南土多暑而此牛畏熱,見月疑是日,所以見月則喘。”(《世說新語·言語》劉孝標註)這裡巧妙點出時令,說“吳牛喘月時”比直說盛夏酷暑具體形象,效果好得多。寫時與寫地,都不直截、呆板,而是配合寫境傳情,使下面“拖船一何苦”的嘆息語意沉痛。“拖船”與“上征”照應,可見是逆水行舟,特別吃力,縴夫的形象就突現紙上。讀者仿佛看見那襤褸的一群,挽著纖,喘著氣,面朝黃土背朝天,一步一顛地艱難地行進著……氣候如此炎熱,勞動強度如此大,渴,自然成為縴夫們最強烈的感覺。然而生活條件如何呢?渴極也只能就河取水,可是“水濁不可飲”呵!僅言“水濁”似不足令人注意,於是詩人用最有說服力的形象語言來表現:“壺漿半成土”,這哪是人喝的水呢。只說“不可飲”,言下之意是不可飲而飲之,控訴的力量尤為含蓄。縴夫生活條件惡劣豈止一端,而作者獨取“水濁不可飲”的細節來表現,是因為這細節最具水上勞動生活的特徵;不僅如此,水濁如泥漿,足見天熱水淺,又交待出“拖船一何苦”的另一重原因。以下兩句寫縴夫的心境。但不是通過直接的心理描寫,而是通過他們的歌聲即拉船的號子來表現的。稱其為“都護歌”,不必指古辭,乃極言其聲淒切哀怨,故口唱心悲,淚下如雨,這也照應了題面。以上八句就拖船之艱難、生活條件之惡劣、心境之哀傷一一寫來,似已盡致。不料末四句卻翻出更驚心的場面。“萬人系磐石”,“系”一作“鑿”,結合首句“雲陽上征”的詩意看,概指采太湖石由運河北運。雲陽地近太湖,而太湖石多孔穴,為建築園林之材料,唐人已珍視。船夫為官吏役使,得把這些開採難盡的石頭運往上游。“磐石”大且多,即有“萬人”之力拖(“系”)之,亦斷難達於江邊(“江滸”)。此照應“拖船一何苦”句,極言行役之艱巨。“無由達”而竟須達之,更把縴夫之苦推向極端。為造成驚心動魄效果,作者更大書特書“磐石”之多之大,“石芒碭(廣大貌)”三字形象的表明:這是采之不盡、輸之難竭的,而縴夫之苦亦足以感傷千古矣。全詩層層深入,處處以形象畫面代替敘寫。篇首“雲陽”二字預作伏筆,結尾以“磐石芒碭”點明勞役性質,把詩情推向極致,有點睛的奇效。通篇無刻琢痕跡,由於所取形象集中典型,寫來自覺“落筆沉痛,含意深遠”,實為“李詩之近杜者”(《唐宋詩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