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韋蘇州集》,到處聽得鐘聲。詩人這樣愛鐘聲,顯然是著意於獲得一種特殊的藝術效果。大概,鐘聲震響詩行,能取得悠遠無窮的音樂效果,有無限深沉的韻致,它能給詩句抹上一層蒼涼幽寂的感情色彩。這首詩也正由於聲聲暮鍾,使全詩蕩漾著縹緲的思家念遠的感情。從詩意判斷,這首詩應作於淮陰。詩人在秋天離開廣陵(今揚州),沿運河北上,將渡淮西行,親友都還留在廣陵。到了渡口,天色已晚,又不見渡船,看來當天是無法再走了。他一個人踟躕在河邊,天正下著雨。淮陰地屬楚州,東濱大海,極目望去,這雨幕一直延伸到大海邊。晚風淒勁,淮河裡波濤起伏。詩人的思緒也正象波濤一樣翻滾。把此時此地所見所聞所感,寫進了這首律詩。詩人隻身北去,對廣陵的親故懷著極為深沉的感情。但這種感情,表現得頗為含蓄。我們從詩中感覺到的,詩人並沒有直接說出來,只是攝取了眼前景物,淡墨點染,構成一種淒迷的氣氛,烘托出一種執著的情感。詩的首聯畫出暮色中空蕩蕩的淮河,詩人慾行而踟躕的情態,給人一種空曠孤寂之感。接下去,茫茫楚天掛上了霏霏雨幕,遠處山寺又傳來一聲接一聲悠長的暮鍾,寂寞變成了悽愴,羈旅之情更為深重。有了這樣濃郁飽滿的感情積蓄,五六兩句才輕輕點出“離思”二字,象淒風偶然吹開帷幕的一角,露出了詩人憔悴的面容。按說詩寫到這裡,應直接抒寫離思之情了,然而沒有。詩人還是隱到帷幕後面,他只在迷濛雨幕上添一隻疾飛的伶仃小鳥。這小鳥,從“獨”字看,是失群的;從“下”字看,是歸巢的;從“東南”二字看,是飛往廣陵方向去的。既是失群的小鳥,你能睹物而不及人嗎?既是歸巢的小鳥,你能不想到它尚且有一個溫暖的窠巢,而為詩人興“斷腸人在天涯”之嘆嗎?既是飛往廣陵方向的小鳥,你能不感到詩人的心也在跟著它飛翔嗎?而且,鳥歸東南,離巢愈近;人往西北,去親愈遠。此情此境,豈止詩人難堪,讀者也不能不為之悽惻!因此,我們自然而然地與詩人同時發出深沉的一問:“廣陵何處在?”這一問,悵然長呼,四野迴響,傳出了期望回答而顯然得不到回答的曲曲苦情,寫出了想再一次看見親故而終於無法看見的心理狀態。而正在此時,聲聲暮鍾,不斷地、更深沉更晌亮地傳到耳邊,敲到心裡;迷濛雨霧,更濃密更淒迷地籠罩大地,籠罩心頭。於是,天色更暗淡了,心情也更暗淡了。這詩寫離別之情,全用景物烘托,氣氛渲染。詩中景物淒迷,色彩黯淡,鐘聲哀遠,詩人把自己的感情藏在輕紗帷幕後面,觸之不能及,味之又宛在。且這種感情不僅從一景一物中閃現,而是瀰漫全詩,無時不在,卻又無處實有,無時實在,使詩具有一種深遠的意境,深沉的韻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