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一
毛文錫是西蜀代表詞人之一,尤工小詞,此闋為其傑作,素受贊誦,沈初有曰:“助教溫庭筠)新詞《菩薩蠻》,司徒(毛文錫)絕調《醉花間》。晚唐風格無逾比,莫道詩家降格還。”推崇其為一代詩雄。文錫詞多“以質直見情致”,此闋卻寫得含蓄婉轉,曲致其意,頗耐尋味,表現出風格的多樣化。此詞破題用“陡健之筆”(《詞徽》卷五),劈頭便云:“休相問,怕相問,相問還添恨。”雲起馬面,突兀而來,挾帶著強烈的感情。詞用口語,用民間文學的重複、迴環的手法,語言流利清新。通觀全篇,乃替思婦設辭,有個性特徵。女主人公不願人問,更怯懼人問,唯恐平空再增添一段悵恨傷心;既雲“添恨”,顯見心頭已有恨鬱積。所“恨”什么?怕“問”什么?為什么“相問”會如此深深地觸動心底隱痛?首三句無端而降,平地起波,頓時結成一個懸念。接下“春水”兩句並不予回答,而是宕開一筆,折入景中,拉展出一卷池塘春意圖。女主人以徘徊池塘畔,只見:微風徐拂,春水滿塘,碧池如鏡,洗映藍天;水面上浮游著三五成群的紫色鸂鶒,頭披五彩纓,雙雙相嬉,活潑的生機,不時打破池塘的寧靜。畫面講究色彩,動靜相映。這幅畫深有寓意,不僅“春水”交代時令,“池塘”交代地點,更主要的是“鸂鶒相趁”表面寫景,實際暗示幸福的愛情生活。“鸂鶒”,一種水鳥,頭有纓,尾羽上矗如舵,羽毛五彩而多紫色,似鴛鴦稍大,故又名紫鴛鴦。花間派詞人常將之視作鴛鴦來詠寫。“趁”,因利乘便之意,詞指鸂鶒雙雙相嬉、愛撫。詞人寫鴛鴦,鸂鶒,“不是鳥中偏愛爾,為緣交頸睡南塘”(牛嶠《望江南》),是以雙雙相隨的水鳥象徵美滿恩愛的婚姻。至此,讀者依稀感到女主人公的“恨”,似與愛情生活的缺憾有關,但懸念仍未解。過片二句承上片結句而來,由池塘水漲而翻憶昨夜春雨,是“春水”句的補足和延伸;水因雨而漲。一夜春雨霏霏,雨帶寒意,臨明一陣逼人。詞化用唐韓偓《懶起》:“昨夜三更雨,臨明一陣寒。海棠花在否?側臥捲簾看”詩句,暗示女主人公徹夜不眠,臥聽雨聲。畫面色彩氣氛由熱轉為冷,自上片春江水暖跌入臨明雨寒,心情也隨之暗轉。臨明的寒意,侵人肌膚,女主人公由自己身上寒,推想到“伊人”的寒暖,而牽腸掛肚,逼出煞拍二句“偏憶戍樓人,久絕邊庭信”。“戍樓”,征人所居,挑明女主人公身份,原來是個獨居閨房的邊防軍人的妻子。丈夫萬里從戎,邊庭音信久已斷絕。生死未卜,寒暖不知,不能不使妻子終日牽掛,驚憂悵悲,正是“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陳陶《隴西行》)。結尾二句,如泣如訴,解開了全闋的懸念,詞旨大明,乃思婦思念征夫。這才明白:女主人公為什么在詞首啟唇即哀訴:“休相問,怕相問,相問還添恨。”原來她怕人家問她遠征丈夫的訊息。也才明白:她閒步池塘,是為了避開人目,排遣愁懷。不料春景雖美,“觸景更添恨”,水鳥雙雙成對,自己卻煢獨隻影,說不出的淒愁傷感。因春色而生春心,因春心而觸春恨。故過片心境迅即浸入徹骨春寒之中。煞拍如泉流歸海,迴環通首,源流有盡而不盡之意況周頤評曰:“《花間集》毛文錫三十一首,余祇喜其《醉花間》後段‘昨夜雨霏霏’數語,情景不奇,寫出正復不易,語淡而真,亦輕清,亦沈著”(《餐櫻廡詞語》)。
賞析二
此詞寫出作者面對國勢危殆,感到無限悲憤哀傷的情懷。其時正值蒙古滅金後,大舉攻宋之際。作者正住在兩淮,眼前目見蒙軍的,咄咄逼人之勢,身後則是南宋朝廷的腐朽敗落,不禁慨然傷懷,寫下這首詞,以抒胸臆。《酹江月》即《念奴嬌》,音節高亢滿懷激情,適宜抒寫豪邁悲壯和惆悵的感情。圍繞重整河山的政治抱負,開篇三個問句,落筆不凡。作者舉杯高聲問高懸的明月,“神京何在?”問月的舉動本身已充分表現了作者無人傾訴的壓抑的心情,神京指北宋故都汴京,自徽、欽被俘死在異域之後,多年來和戰紛紜,至今仍是故土久違。在高問“神京何在”這種高亢激昂的句子之後接上“淮山隱隱”,淒涼迷惘之情,深寓於淒迷之景。“撫劍頻看勳業事,惟有孤忠挺挺”。用“頻看”與“惟有”突出問題的嚴重性及作者的急迫心情。詞的第一小段就表現出了語氣急促和詞意的起伏跌宕,自汴京失守後中原故土衣冠文物蕩然無存,面對占領者肆意搶奪與殘暴行經,作者悲憤填膺,發出大義凜然的一聲高問:“天地憑誰整?”此句一出,詞的意境升高,作者的這個“誰”,是包括自己在內的千千萬萬愛國志士。作者清醒地認識到時局敗壞,危機四伏,大有一發而不可收和拾之勢。所以,他大聲疾呼:“一枰棋壞,救時著數宜緊。”將岌岌可危的時局比作形勢不妙的棋局。人們知道,棋局不好,必須出“手筋”,出“勝負手”,絲毫不容懈怠。這一比喻極為鮮明逼真生動,是對當朝者苟且偷安,醉生夢死的當頭斥責。詞的上片用“問神京何在?”“天地憑誰整?”將政治形勢與面臨的任務擺出,並以救棋局為例生動地說明應採取補救措施。下片則針對現狀中存在的問題,發出第三問:“畢竟中原誰定?”同時,表明自己的態度與痛苦、愁悶之情。“幕府文書”,指前方軍事長官所發出的公文;“玉關烽火”,代指前線軍中的訊息。現在雖都“暫送平安信”,前方暫告平安無事,但戰亂未停,占事未休,蒙古人正在窺伺江南,這種平靜安寧只是一種假象,是火山爆發前的安寧。然而,當朝權貴不理睬收復失地的主張,不招用抗戰人才,卻在壓抑民氣,因此,作者在“滿地干戈猶未戢”之後發出“畢竟中原誰定”之問,其聲頗帶悲涼氣氛,表現了一個愛國者為國家生死存亡的憂愁,同時,也暗含自己不可推卸的責任感。表面上,“畢竟中原誰定”一句與上片的“天地憑誰整”文義略同,但這不是簡單的重複,而是在“天地憑誰整”基礎上的詞意遞進,同時加深思想感情。“便欲凌空,飄然直上,拂拭山河影”。這裡作者借拂拭月亮表現澄清中原和重整河山的強烈願望。“倚風長嘯,夜深霜露淒冷”為最後兩句,改換角度,表現作者憤激滿胸的情懷。儘管作者幻想“飄然直上”,去掃除黑暗,但無法擺脫污濁可憎的現實的約束。由於理想與現實的矛盾不可調和,不禁使人抑鬱難耐,迸發的感情受到壓抑,於是“倚風長嘯”,傾吐悲憤怨氣。“夜深霜露淒緊”則透露出嚴酷的時代氛圍。結尾仍是扣人心弦發人深省的。這首詞以詞格來寫政事,以設問句提出問題,以比喻句闡明問題,文字樸素,不崇雕琢,但卻簡潔明快,氣韻豪邁飄逸。詞的寫作,作者不採用大起大落的筆勢,而是以迴旋往復的曲調來表現抑揚相錯的情感,節奏舒緩卻意味雋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