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錫這首詩作於元和十年(815)夏初,是對他的摯友柳宗元的《衡陽與夢得分路贈別》一詩所作的深情回答。十年前他和柳宗元因參與王叔文革新活動,被貶放湖湘遠郡。是年正月剛得召還長安,時僅一月,因游玄都觀,寫了《戲贈看花諸君子》一詩,觸怒權貴,又被排擠到更加荒遠的嶺南州郡去。而柳宗元這時也再次被貶為柳州刺史。兩人同出長安南行,到衡陽分手,詩即為此而作。一、二兩句,寥寥幾筆,就把他們屢遭挫折的經歷勾畫出來了。對起述事,句穩而意深,為下文的展開,創造了條件,可謂工於發端。三、四句承上抒感,而用典入妙。劉禹錫初次遭貶,即謫為連州刺史,途中追貶為朗州司馬。現在再貶連州,所以叫做“重臨”。可是這是一種什么樣的“重臨”州政呢?詩人巧妙地以典明志。西漢時有個賢相黃霸,受漢宣帝信任,曾兩度出任地近長安的潁川太守,結果清名滿天下,而劉的“重臨”,則是背著不忠不孝的罪名,帶著八旬老母流徙南荒。這是積毀銷骨的迫害呵。詩人通過“事異”兩字把互相矛盾的情況扭合到一起,帶有自嘲的口氣,暗含對當政者的不滿和牢騷。下一句,詩人又用了春秋時柳下惠的故事:柳下惠為“士師”(獄官),因“直道事人”三次遭貶黜,這裡用以比作同樣“三黜”過的柳宗元。同時也暗示他們都是因堅持正確的政見而遭打擊的。用典姓切、事切,可謂天衣無縫。“名慚”,是對劉柳齊名自愧不如的謙詞,表示了對柳的敬重之意。第三聯五、六兩句,將筆鋒從往事的縈迴折入眼前的別況。“歸目並隨回雁盡”句,把兩位志同道合的友人分手時的情景描繪得多么有情有致:兩位遷客並影荒郊,翹首仰望,他們深情的目光注視著北回的大雁,一直到雁影在天際消失。一個“並”字,一個“盡”字,寫得十分傳神,把他們共同的望鄉之情極為悽惋地傳達出來了。“愁腸”句,從張說“津亭拔心草,江路斷腸猿”詩中化出。心已傷楚,又哪堪斷斷續續催人淚下的哀猿悲啼呢?詩人以“回雁”、“哀猿”襯托別緒,詩境也變而悽厲了。這等地方,正是作者大力經營處,讀來真足以搖盪人心。“桂江”兩句,構想別後,以虛間實,筆姿靈活。“桂江”,即灕江,指柳宗元溯湘下桂而去柳州。“連山”,指劉禹錫的目的地──連州。“桂江”和“連山”並無相連之處,因此這裡並不是實說桂水東過連山。那么如何把這東西遠隔的兩地聯繫起來呢?這就是下一句所要回答的問題了。原來連線雙方的,正是山水相望、長吟遠慕的無限相思呵。“有所思”,也是古樂府篇名,這裡出現,語意雙關。最後兩句,一縱一收,轉折於空際,挽合十分有力。其技法與杜甫的“瞿塘峽口曲江頭,萬里風煙接素秋”(《秋興八首》之六)相似。不過杜詩抒發的是個人對雲山萬里的故國的懷念,這裡則用“相望”二字,把這一對志同道合又遭隔別的友人的生死不渝情誼,從彼此兩方寫出,與杜詩不盡相同,而有襲故彌新之妙。寄離情于山水,同悵望以寫哀,詞盡篇中,而意余言外,既深穩又綿渺,不愧大家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