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是北宋著名詞人,其詞作以描寫旅況鄉愁和離情別恨為主要內容。《雪梅香》(景蕭索)一詞寫遊子的相思之情,在柳詞中雖屬雅詞,但是感情洋溢,明白如話,風格與其俚詞是一致的。詞中描寫一位客居他鄉的遊子,正當深秋薄暮時分,登上了江邊的水榭樓台,憑欄遠眺,觸景傷情,追憶過去的幸福時光,無限思念遠別的情人。詞的上片寫詞人登樓之所見:高遠的晴空,映襯著蕭條冷落的秋景,深深觸動了詞人的悲秋之情。不禁想道:當初宋玉作《九辯》時,心緒大概也是如此吧!“漁市孤煙裊寒碧,水村殘葉舞愁紅”,對仗十分工巧。漁市、水村勾畫出一幅江邊的蕭索秋景:碧色的煙柱孤獨地飄忽在寒意漸濃的秋氣里,如血的夕陽染紅了斑斕的落葉,紅色的葉片隨著蕭瑟的秋風上下飛舞。這裡,詞人用穠艷的色彩把悲秋的哀愁充分地體現出來。“愁紅”在古代詞中多用來描寫被風雨摧殘的鮮花。但這首詞中的“愁紅”,當是指落葉而不是花。首先,既然已見殘葉飛舞,當是暮秋時節;而殘葉都已飄落,恐怕殘花早已化作香塵了吧!再者,這兩句詞是工整的對句,前一句的“寒碧”是描摹孤煙的色彩,那么,這一句的“愁紅”也當是形容殘葉的顏色,而不應脫離“殘葉”去牽扯落花。然而,這裡似乎還有更深一層的含義,即“寒碧”和“愁紅”這兩個表現色彩的詞還能引起人們進一步的聯想。“寒碧”,暗示情人緊蹙的雙眉;“愁紅”,借指情人憔悴的愁容。古代女子以碧色畫眉,因此,古詩詞中也就常有這樣的描寫,如唐人張泌《思越人》詞:“東風淡盪慵無力,黛眉愁聚春碧”;古人更常用“愁紅”比喻女子的愁容,如顧敻《河傳》詞:“愁紅,淚痕衣上重。”碧色是令人傷心的顏色,又是女子畫眉的顏色,所以,詞人由裊裊上升的一縷碧色炊煙聯想到情人的黛眉,由被夕陽染紅的落葉想到被風雨摧殘的落花,進而聯想到分別時情人帶淚的愁容,也便是很自然的事情。因此,下片首句就寫道:“臨風,想佳麗,別後愁顏,鎮斂眉峰。”“別後愁顏”照應“愁紅”,“鎮斂眉峰”照應“寒碧”。一個是明白描寫,直抒深情;一個是暗中達意,景中關情,詞人對其情人的真誠眷戀於此可見一斑。詞人把視線從岸邊移到江上:遼闊的江天,一抹斜陽浸入萬頃波濤之中,江水緩緩地流向遠方。這幾句描繪“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江景,懷人之情盡在不言之中,讀者從中不難體會出“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意趣。詞人在下片直抒胸臆,回憶昔日與情人歡會的幸福,無限悵惘,相思愈深。詞人迎著江風而立,腦海中浮現出情人的音容笑貌,雅態妍姿。或許當日正在相聚小飲,清歌婉轉,妙舞翩翩;或許正在花前月下,兩情繾綣,歡度春宵,然而,突然到來的別離,使熱戀的情人“頓乖雨跡雲蹤”。過去的幸福已成為美好的回憶,在這肅殺的秋天裡,暮色蒼茫,客居他鄉的詞人只能獨倚危樓,悲思綿綿,悵憾難言,相思難遣。這複雜的情感在胸中洶湧,猶如面前奔騰的大江。無可奈何的詞人只能託付遠飛的大雁把這相思之情,悲秋之感,遊子之心帶過江去,傳達給自己的心上人。結語包容了詞人的歡樂、憂傷、回憶、希望、幻想,總括全詞意蘊,韻味深長。讀者不禁感嘆:若非親感身受的真實思想感情,怎能寫出如此披肝瀝膽,情重意濃的詞句!柳永終生落魄,懷才不遇,走馬章台,混跡青樓,過著“詩酒風流”的日子,是封建時代的真正的浪子。從其《樂章集》中諸多詩詞來看,他與妓女交好,不似那班輕薄子弟以玩弄女性為目的,而是極重感情,憐之,愛之,思之,念之,情深意篤,感人肺腑。這類作品不僅《雪梅香》一詞,它如《雨霖鈴》(寒蟬淒切)、《八聲甘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憶帝京》(薄衾小枕涼天氣)等等,不勝枚舉。柳永的真情換來了同樣的真情。他因寫俚詞被統治者排擠出上流社會,下層社會的人們,尤其是妓女們卻喜愛他的詞。“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南宋葉夢得語),就是明證。柳永生前家無餘財,死後由幾個妓女合資才得以入殮成葬,這當可以看作是對柳永真誠的報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