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戀繡衾》,乃擬思婦傷春怨別之作。“柳絲空有千萬條,系不住,溪頭畫橈!”,寫的是怨別之情。開篇之筆,如脫口而出,使人對思婦鬱結縈迴的百結愁腸洞悉無餘。“空有”是徒然、枉有之意;“千萬條”則極言其多,兩者聯用,將怨悱而又無可奈何之情渲染到了極致。“系不住、溪頭畫橈”,補出“空有”的原委,因縱有千萬條柳絲,也未能系住所愛者,他還是乘著畫橈走了,這不是枉然嗎?可見“空有”一詞極有份量,傳達出極為纏綿的情致。這是思婦對往昔離別的追憶,也是對離別造成的感情痛苦的宣洩。“想今宵,也對新月,過輕寒,何處小橋?”這是從追憶返回現實,如鏡頭由遠景拉回近景;從自身想到對方,如電影將相關雙方交叉拍攝。寫出思婦現在對他的殷殷的思念。黃鶴一去無訊息,自己卻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離人。郎君是在西灣乘船從江上走的,所以連做夢也追逐著江水,追逐著郎君。詞中的他,是溪頭乘畫橈離別的,走時,如同今晚一樣,有一痕新月,還有些微春夜的寒意。“過輕寒”的“過”有灑落、飄來的意思,如賀鑄的《簇水近》:“一笛清風弄袖,新月梳雲縷。澄涼夜氣,才過幾點黃昏雨……”,其中“過”字,意思庶近,那么,此時此刻他的畫橈停泊在何處小橋呢?他今晚,仰對這痕新月,是否也在思念著我呢?這是對離人的懸想,正說明自己的魂魄也無時無刻不在追逐著離人。詞人用“新月”、“輕寒”、“小橋”等詞語,構成一幅淒清的圖畫。新月不是圓月,“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缺月,正象徵著人各西東,不能團聚。這淒清畫面所構成的淒清氛圍正是女主人公淒清寂寞心境的寫照。而從自己的思念轉而對所思者的構想,構想對方今宵是何情思,造成詞章之波折,使所寫之感情深入一層。下片的“玉簫台榭春多少!溜啼紅,臉霞未消。”是再用追憶之筆,猶如電影鏡頭再搖向遠景。這裡的“春”,非惟春光,更是春情,是溫馨、美滿幸福的借代詞。不確定的量詞“多少”,正是無限、無量之意,極言其多。追思以往,台榭留連,玉簫送情,形影相隨,真是“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張光《訴衷情》),給人多少甜美的回憶!但“春多少”,畢竟還是抽象之語,需再作具體的完足。“溜啼紅,臉霞未消”,則是對往昔幸福生活的具體描述。“啼紅”,指杜鵑的叫聲;“溜”是對叫聲的摹寫。“杜鵑啼得春歸去”,杜鵑聲聲,說明時序已入暮春,顯示著春天即將歸去。“臉霞”,指滿臉春光,如同彩霞。因為無限的幸福,春情如醉,即使杜鵑聲聲悲啼,自然的春光即將過去,心底的春光卻依然如故,所以臉如朝霞,神采飛揚。用自然春光的消逝,反襯心底春光的長存和濃烈,並反杜鵑啼血的常意而用之,都說明構思別致,良多新意。“怪別來,胭脂慵傅,被東風、偷在杏梢。”章法上再作轉捩,成三折之勢,詞意上又回寫現時心境。一個“怪”字作逗,怨艾之情頓顯。詞人精取“胭脂慵傅”這一典型細節,與往昔的“臉霞未消”形成強烈的比照,把“只是朱顏改”的現狀委婉道出。往昔因春情無限,縱然杜鵑啼紅,春光將逝,仍“臉霞未消”;現在,徒有盎然春光,但因離愁別恨,春情無著,即使沒有“杜鵑聲里斜陽暮”,也折損朱顏;且因心意闌珊,慵慵懨懨,胭脂無心,任朱顏凋零,就更顯得容光的憔悴。雖筆墨未著“怨”字,但在這今昔比照的敘述中,怨艾悽惻之情,沉沉實實,掬之可感。這臉霞,這朱顏,究竟到哪裡去了?“被東風,偷去杏梢。”你不見“紅杏枝頭春意鬧”嗎?這束篇之筆,如得神助。因傷春而折損的容顏,構思造想為東風偷去,真是奇巧至極!這朱顏偷在杏梢上,這意境真婉約至極!這有意以清麗之筆作淡語,說痛楚而面帶微笑,真是雅正至極!綜上所述,該詞所寫的思婦傷春怨別,乃是熟之又熟的傳統題材,似乎別無新意。但細加吟詠,又覺別有一番滋味。這就在於趙汝茪精於構思,為情造文,有獨到之處。詞人在這篇什不長的詞調中,有意用“往昔”和“現在”交錯的布局,一波三折,使欲抒的情致得以深化,得以完足。在這曲折的布局中,又著意於對比手法的運用,以往襯今、以熱襯冷,使所抒的情致,更見強烈。在運用對比手法時,又善於抓住重點細節精心刻畫,使所抒的情致,更加突出。凡此種種,一如現代電影蒙太奇的種種手法,可以看出趙汝茪詞作結構精細,運筆纖巧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