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路六侍御的生平,詳不可考,從的開頭一句看,是杜甫兒時舊友。作此詩時,杜甫五十一歲,四十年前,他們都在十歲左右,正是竹馬童年。詩人用“童稚情親四十年”完滿地表現出童年夥伴那種特有的親切的感情。“四十年”,在這裡不僅點明分別的時間,更主要的是表明童年時代的友情,並不隨著四十年漫長歲月的遷流而歸於淡忘。正因為如此,下句說,“中間訊息兩茫然”。在兵戈滿地,流離轉徙的動亂年代裡,朋友間失去聯繫,想知道他的訊息而又無從問訊,故有“茫然”之感。而這種心情,彼此間是相同的,所以說“兩茫然”。一別四十年,時間是這樣的久,沒能想到會有重新相見的一天。所以說“忽漫相逢”。他鄉遇故知,本來是值得高興的事;然而同樣沒有想到,久別重逢,乍逢又別;當故交敘舊之日,即離筵餞別之時。“忽漫相逢是別筵”,在“相逢”和“別筵”之間著一“是”字,使會合的歡娛,立即轉化為別離的愁思。筆力千鈞,直透紙背。從過去到重逢,聚散離合是這樣的迷離莫測;從分別懸想將來,詩人把感慨集中地寫在“更為後會知何地”這句話里。這是全詩的主腦。它包涵有下列兩重意思:路六侍御這次離開梓州,回到長安去做官,勾起了杜甫滿腹心事。他構想:“倘若今後能和路六再度相見,這地點又將在哪裡?自己能不能夠也被召還朝廷?”回答是不可知的。從他自身蹭蹬坎坷的生活歷程,從這次和路六的聚散離合,詩人懂得了亂世人生,有如飄蓬泛梗,一切都無從說起。這是就空間而言的。從時間方面來說,過去的分別,一別就是四十年;別時彼此都在童年,相見時俱入老境。人生苦短,“更為後會”,實際上是不大可能的。詩人沒有直說後會無期,而是以詰問語發出詠嘆,體現出他的嚮往之切、感慨之深。前四句寫送別之情,詩人由“過去”想到“現在”,再由“現在”想到“未來”,它本身有個時間的層次。詩從“童稚情親”依次寫來,寫到四十年來,“中間訊息兩茫然”,不接著寫相逢和送別,而突然插入“更為後會知何地”。表明看,恍如天外奇峰,劈空飛來。但實際上,“更為後會”,就已逆攝了下文的“忽漫相逢”。因為沒有眼前的“忽漫相逢”,詩人是不可能想到將來的“更為後會”的。這句對上句來說,是突接。由於這樣的突接,所以能掀起波瀾,把詩人感傷離亂的情懷,表現得沉鬱蒼涼,百端交集。就下文來說,這是在一聯之內的逆挽,也就是顛倒其次序,用上句帶動下句。由於這樣的逆挽,所以能化板滯為飛動,使得全詩神完氣足,精彩四溢。如果沒有詩人思想情感上的深度和廣度以及他在詩歌藝術上深湛的造詣,也是不可能達到這種境界的。詩的後四句寫景,另起了一個頭,頸聯和頷聯似乎毫無相干。其實,這景物描寫,全是從上文的“別筵”生髮出來的。尾聯結句“觸忤愁人到酒邊”的“酒”,正是“別筵”餞別之酒:“酒邊”的“劍南春色”,也就是詩人“別筵”的眼前風光。“桃紅似錦”,“絮白於棉”,這風光是明艷的,而詩偏說是“不分”,“生憎”,惱怒春色“無賴”,是因為它“觸忤”了“愁人”;而它之所以“觸忤愁人”,則是由於後會無期,離懷難遣,對景傷情的緣故。頸聯中的“不分”和“生憎”,恰恰成為綰合上半篇和下半篇的紐帶,把情景融為不可分割的完美的詩的整體。全詩句句提得起,處處打得通,一氣運轉,跌宕起伏;而詩句的措辭,脈絡的貫通,則又絲絲入扣,在宏大中體現了精細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