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詞作於公元一一九〇年(紹熙元年庚戌)八月十七日夜。篆岡,是辛棄疾在上饒的帶湖別墅中的一個地名。小酌,便宴。此詞就是在這次吟賞秋月的便宴上即興寫成的。上片寫帶湖秋夜的幽美景色,見出秋色之可愛,說明古人悲愁沒有多少理由。“夜月樓台,秋香院宇”二句對起,以工整清麗的句式描繪出迷人的夜景:在清涼幽靜的篆岡,秋月映照著樹木蔭蔽的樓台,秋花在庭院裡散發著撲鼻的幽香。第三句“笑吟吟地人來去”,轉寫景中之人,十分渾然一體。這七字除了一個名詞“人”之外,全用動詞與副詞,襯以一個結構助詞“地”,使得人物動態活靈活現,歡樂之狀躍然紙上。秋景是如此令詞人和他的賓客們賞心悅目,他不禁要想,為什么自古以來總有些人,一到秋天就悲悲戚戚呢?當年宋玉大發悲秋之情,究竟為了什么?上片末二句:“是誰秋到便淒涼?當年宋玉悲如許”,用設問的方式否定了一般文人見秋即悲的孱弱之情。宋玉的名作《九辯》中頗多悲秋的句子,如“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等等。辛棄疾這兩句,對此加以否定。應該說,當年宋玉之悲秋,是有一定緣由的,辛棄疾這裡不過是聊將宋玉代指歷來悲秋的文人,以助自己抒情的筆勢,這是對古事的活用。由這兩句的語意看來,悲秋似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只有敞開胸懷,縱情吟賞秋色才是通達的囉!每個讀者初讀到此,情不自禁地產生這樣的聯想,而順著作者這個表面的語調和邏輯繼續閱讀下去,思考下去。其實,作者的本意並不在此!讀了詞的下片讀者才知辛棄疾最終是要肯定悲秋之有理。只不過,他之所謂悲“秋”,已不同於傳統文人的純粹感嘆時序之變遷與個人身世之沒落,而暗含了政治寄託的深意。上片那些欲擒故縱的抒寫,乃是一種高明的蓄勢反跌之法。換頭三句“隨分杯盤,等閒歌舞,問他有甚堪悲處?”仍故意延伸上片否定悲秋的意脈,把秋天寫得更使人留戀。秋夜不但有優美的自然景色,而且還有賞心悅目的好事,可以隨意小酌,可以隨便地欣賞歌舞,還有什么值得悲傷的事呢?就這樣,在上片“是誰秋到便淒涼”一個問句之後,作者又在下片著力地加上了一個意思更明顯的反問,把自己本欲肯定的東西故意推到了否定的邊緣。末二句突然作了一個筆力千鈞的反跌:“思量卻也有悲時,重陽節近多風雨。”這一反跌,跌出了此詞悲秋的主題思想,把上面大部分篇幅所極力渲染的“不必悲”、“有甚悲”等意思全盤推翻了。到此人們方知,一代豪傑辛棄疾也是在暗中悲秋的。他悲秋的理由是,重陽節快來了,那淒冷的風風雨雨將會破壞人們的幸福和安寧。“重陽節近多風雨”一句,化用北宋人潘大臨詠重陽的名句“滿城風雨近重陽”,這正是王國維《人間詞話》所說的“借古人之境界為我之境界”。辛棄疾之所謂“風雨”,一語雙關,既指自然氣候,也暗喻政治形勢之險惡。稼軒作此詞時,國勢極弱,國運日衰,而向來北兵也習慣於在秋高馬肥時對南朝用兵,遠的不說,公元一一六一年(紹興三十一年)金主完顏亮率三十二路軍攻宋之役,就是在九月份發動的。稼軒《水調歌頭》(落日塞塵起)一闋就有“胡騎獵清秋”的警句。鑒於歷史的教訓,閒居帶湖的辛棄疾在密切注視政壇情況變化時,不會不想到邊塞的情況。此詞實際上表達了作者對當時政局的憂慮之情。這首詞通過時節變化的描寫來反映對現實生活的深沉感慨,氣度從容;欲擒欲縱,文法曲折多變;巧妙採用前人詩句,辭意含蓄;通過比興等手法,寄託政治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