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詞,歷來與蘇軾的詞並稱,不少詞論家將蘇 、辛目為同派 。辛詞的確有得之於東坡者,這首《念奴嬌》即其一例 。詞前小序云:“瓢泉酒酣,和東坡韻 ”。由此可知,此詞是作者閒居鉛山瓢泉時的感興之作 。“ 和東坡韻”,指步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之韻以追和。東坡的原詞,是貶官閒居黃州的所作,在抒發政治上失意的感慨這一點上,與辛詞有相似之處。辛詞也以健筆抒豪情,風格上極力追步東坡。但兩詞相比較,不難發現他們心貌各別。同為“豪放”的風格,蘇詞之放,表現為超逸放曠;辛詞之放,則表現為悲壯激昂,同樣是抒發政治失意的情懷,蘇詞的結尾,以“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的老莊消極思想自解,顯出頹廢為自適的傾向;辛詞則金剛怒目,感憤終篇,仍大呼“枉了衝冠發 ”,毫無出世之意。下面就讓我們具體來看看,作者是怎樣藉助《念奴嬌》這個聲情激壯的調子來自抒胸懷的。全詞著意表現的,是這樣一種悲劇性的英雄人物,他鄙棄世俗追求軒冕排場、榮花富貴的風尚,胸懷抗金恢復的事業,他日夜思念失去的北方河山,渴望能通過自己的英勇戰鬥來統一祖國,可卻被賣國群小排斥在政府之外,不能一展宏圖;他剛直不阿,嫉惡如仇,申張正義,嚮往自由,可社會惡勢力對他百般阻擾,使他大半生坎坷不遇,只得屈身於田間山林!詞中一唱三嘆地表達了這樣位失意英雄的尷尬處境與悲憤心情。上闋先寫作者失意閒居的牢騷。頭二句,以疑問的句式,表達了自己對仕途和功名的困惑與思考。軒,高車;冕,古代地位在大夫以上的官僚戴的禮帽。軒冕代指官位爵祿。首句典出《莊子•繕性》:“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倘來,寄者也 ”(官職不是一個人自身的根本之物,只是一種偶然而來寄附於人的外物 )。這裡借用莊子的話,表明作者在政治失意之後對功名事業感到難以捉摸 。“舊日重城愁萬里,風月而今堅壁 ”,二句承上說自己丟官之後,重重愁恨無計消除;百無聊賴之際,連美好的風光也象是豎起堅牆,存心不讓人欣賞解悶。接下來三句,連用兩個典故,自述身世,感嘆事業無成,人空老大,怨恨之情溢於言表。“藥籠功名”,用《舊唐書•元行沖傳》:“元行沖勸當權的狄仁傑留意儲備人材,喻之為備藥攻病,並自請為“藥物之末”,仁傑笑而謂之曰:“此君正吾藥籠中物,何可一日無也 !”“酒壚身世”,用《史記•司馬相如列傳 》:司馬相如未遇時,曾與妻卓文君在臨邛市場上當壚賣酒。這三句連起來,意思是:我本來當之無愧地是國家急需的人才,求取功名應是分內之事 ;不料遭遇坎坷,如今竟埋沒於民間;最可惜的是,白髮滿頭,來日不多,今生要實現理想大概不可能了 !“浩歌”二句寫歌曲抒發愁懷,並以張良、韓信、蕭何“三傑 ”(《史記•高祖紀》)比自己與座中的友人,詞情於是振起。下闋緊承上闋歇拍以倔強堅毅的態度,表明自己雖遭萬千磨難,但壯志不泯,下闋頭三句 :“人嘆黃菊凋零,孤標應也有,梅花爭發 ”。以自然氣候喻社會環境,以花喻人,通過黃菊凋零與紅梅爭發,表明愛國志士前赴後繼。是緊承“坐中三傑”而領以“休嘆”二字,尤覺振奮。這是與友人共勉 。“醉里重揩西望眼,惟有孤鴻明滅 。”這兩句以空間的意象正面表達了自己不忘中原的思想 。“西望”特有所指。作者詞中屢屢以“西北”代指淪陷的北方。這裡的“西望”,應是“西北望”之省寫,即遙望中原地區;《水龍吟》中“舉頭西北浮雲”,《菩薩蠻》中“西北望長安”等等,含意與此略近。醉中尚揩眼西北而望,這就表明自比寒梅的作者之所以壯志不衰 ,自我磨厲,其原因在於他意識到危難中的祖國還需要他這樣的人才去解救,故時時提醒自己,不能忘記北伐。但“孤鴻明滅 ”的象徵性描寫則又表明作者深知國勢衰微,而志士因備受壓抑打擊,力量比較孤單,一時難以振興。正是有此清醒的認識,才有了下面三句的悲憤嘆息:“萬事從教,浮雲來去,枉了衝冠發!”岳飛《滿江紅》詞高唱“怒髮衝冠”,感嘆“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並擔心“白了少年頭,空悲切”;作者在這裡也嘆息萬事如浮雲,空自發衝冠,可見當時的愛國志士們,面對危難的時局都有相同的感受與痛苦。詞的結拍“故人何在,長庚應伴殘月 ”,以景結情,以殘月孤星的夜色來映襯自己和友人們淒涼悲愴的心境。末句蓋本於韓愈《東方半明》詩 :“東方半明大星沒,獨有太白配殘月。”(太白,即金星。《史記•天官書 》索隱引《韓詩 》:“太白晨出東方為啟明,昏見西方為長庚。”)這裡雖然境界蕭瑟,情調悲傷,但這個結尾與前面的孤標紅梅,怒髮衝冠的形象結合在一起,仍然能夠使人看到作者對政治抱負與人生理想的執著追求,從而在感情上激起強烈的共鳴此詞與作者藉助比興而委曲言情的“潛氣內轉”之作不同,其主要表現方法是激情迸發,直抒胸臆。由於感情濃郁,氣勢凌厲,雖然較多直說,但仍然具有很大的感人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