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首讚美諸侯公子的。但這公子究竟是作為商紂“西伯”的文王之子,還是爵封“魯公”的周公旦之子,抑或是一般的貴族公子,就不得而知了。按朱熹《詩集傳》“文王后妃德修於身,而子孫宗族皆化於善,故詩人以‘麟之趾’興公之子”的解說看,似指周文王的“子孫”而言;但《毛詩序》則有“《關雎》之化行則天下無犯非禮,雖衰世之公子,皆信厚如麟趾之時也”之說。既為“衰世”,就非必定為文王或周公之子了。讚美貴族公子,而以“麟”起興,這在今天的讀者,或許會感到奇怪,但在古代卻是一樁異常莊重和動情的事。所謂“麟”,其實就是糜,鹿之一種而已。不過古代傳說中的“麟”,卻非同尋常:據漢劉向《說苑》稱,“麒麟,麕身牛尾,圜頭一角,含信懷義,音中律呂,步中規矩,擇土而踐,彬彬然動則有容儀”;《春秋感應符》更發揮“一角”之義曰:“麟一角,明海內共一主也。”荀子》亦云:“古之王者,其政好生惡殺,麟在郊野。”大抵是一種兆示“天下太平”的仁義之獸。所以後儒贊先王之聖明,則眉飛色舞於“麒麟在圃,鸞鳳來儀”;孔子生春秋亂世,則為魯哀公之“獲麟”而泣,以為麟出非時也。明白了“麟”在古人心目中的尊崇地位,即可把握此詩所傳達的熱烈讚美之情了。首章以“麟之趾”引出“振振公子”,正如兩幅美好畫面的化出和疊印:眼間剛出現那“不踐生草、不履生蟲”的仁獸麒麟,悠閒地行走在綠野翠林,卻又恍然流動,化作了一位仁厚(“振振”)公子,在麒麟的幻影中微笑走來。仁獸麒麟與仁厚公子,由此交相輝映,令人油然升起一股不可按抑的讚嘆之情。於是“於嗟麟兮”的贊語,便帶著全部熱情衝口而出,剎那間振響了短短的詩行。二、三兩章各改動二字,其含義並沒有多大變化:由“麟”之趾,贊到“之定”、“之角”,是對仁獸麒麟讚美的復沓;至於“公子”、“公姓”、“公族”的變化,則正如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所說,“此詩公姓猶言公子,特變文以協韻耳。公族與公姓亦同義”。如此三章迴旋往復,眼前是麒麟、公子形象的不斷交替閃現,耳際是“於嗟麟兮”讚美之聲的不斷激揚迴蕩。視覺意象和聽覺效果的交匯,經了疊章的反覆唱嘆,所造出的正是這樣一種興奮、熱烈的畫意和詩情。前文說到這是一首讚美貴族公子的詩,似乎已沒有異議。但它究竟歌唱於何種場合,實在又很難判明。方玉潤以為此乃“美公族龍種盡非常人也”(《詩經原始》),大抵為慶賀貴族生子的讚美詩,似乎較近原意。古代的王公貴族,總要自誇其身世尊崇不同凡俗,所以他們的後代,也定是“龍種”、“麟子”。這首詩用於恭賀貴族得子的場合,大約正能滿足那些王公大人的虛榮、自尊之心。然而,自從卑賤如陳勝、吳廣這樣的氓隸之徒,曾喊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不平之語揭竿而起以後,凡俗之家便也有了願得“麟子”的希冀。在這樣的背景上反觀“麟之趾”,則能與仁獸麒麟媲美,而可熱情讚美的,就決非只有“公族”、“公姓”了——既然有不少貴族“龍種”,最終被歷史證明只是王冠落地的不肖“跳蚤”;那么凡俗之家,就也能崛起叱吒風雲的一代“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