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305篇中,《蘀兮》該是最短小的之一,它的文辭極為簡單。詩人看見枯葉被風吹落,心中自然而然涌發出傷感的情緒;這情緒到底因何而生,卻也難以明說——或者說出來也沒有多大意思,無非是歲月流逝不再,繁華光景倏忽便已憔悴之類。他只是想有人與他一起唱歌,讓心中的傷感隨著歌聲流出。“叔兮伯兮”,恐怕也並無實指之人,不過是對於可能有的親近者的呼喚罷了。但這種單純的歌謠,雖然古老,卻又是常新的。從《蘀兮》之後,像楚辭《九歌·湘夫人》的“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像唐人王勃《山中》的“長江悲已滯,萬里念將歸;況屬高風晚,山山黃葉飛”,直到現代徐志摩的《落葉小唱》,不知有多少相似的表述。因為在《蘀兮》中,已經關聯著人生最基本的兩種情緒:對於歲月的留戀,以及在寂寞中對於親友之情的渴望。這是人人都會有的情緒,每個人只是用不同的形式和語言來表述它。《蘀兮》因為單純,而又有特別令人感動的地方。在“蘀兮蘀兮,風其吹(漂)女”之後,詩人不再說下去,讓人覺著從落葉中看到的生命的流失,根本就是無奈的事情,不說也罷。而後“叔兮伯兮,倡予和(要)女”,又讓人覺著人生的寂寞歸根結蒂還是無從排遣。不可能真的就有人應著這呼喚唱出心心相印的歌來,寂寞也不可能真的會讓人相互走近。呼喚也只是呼喚而已吧。如此想來,這種古老的歌子,浸著很深的悲涼。儒者說詩,常有奇怪的談論。《毛詩序》說:“《蘀兮》,刺忽(鄭昭公忽)也。君弱臣強,不倡而和也。”這已是牽強附會,於詩無證朱熹《詩集傳》更謂:“此淫女之詞。”實在詩中主人公性別為男為女,本無從辨別,“淫”字更不知從何說起。想要做聖賢的人,到處看見淫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