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這首小詩,初讀似覺平淡無奇,反覆讀之,便覺詩中別有天地。它的藝術魅力不在於華麗的辭藻,不在於奇絕的藝術手法,而在於它的韻味。整首詩的風格就象行雲流水一樣平易自然,然而悠遠深厚,獨臻妙境。千百年來,人們傳誦它,探討它,仿佛在這短短的四行詩里,蘊涵著開掘不完的藝術寶藏。自然而無韻致,則流於淺薄;若無起伏,便失之平直。《春曉》既有悠美的韻致,行文又起伏跌宕,所以詩味醇永。詩人要表現他喜愛春天的感情,卻又不說盡,不說透,“迎風戶半開”,讓讀者去捉摸、去猜想,處處表現得隱秀曲折。“情在詞外曰隱,狀溢目前曰秀。”(張戒《歲寒堂詩話》引)寫情,詩人選取了清晨睡起時剎那間的感情片段進行描寫。這片段,正是詩人思想活動的啟始階段、萌芽階段,是能夠讓人想像他感情發展的最富於生髮性的頃刻。詩人抓住了這一剎那,卻又並不鋪展開去,他只是向讀者透露出他的心跡,把讀者引向他感情的軌道,就撒手不管了,剩下的,該由讀者沿著詩人思維的方向去豐富和補充了。寫景,他又只選取了春天的一個側面。春天,有迷人的色彩,有醉人的芬芳,詩人都不去寫。他只是從聽覺角度著筆,寫春之聲:那處處啼鳥,那瀟瀟風雨。鳥聲婉轉,悅耳動聽,是美的。加上“處處”二字,啁啾起落,遠近應和,就更使人有置身山陰道上,應接不暇之感。春風春雨,紛紛灑灑,但在靜謐的春夜,這沙沙聲響卻也讓人想見那如煙似夢般的淒迷意境,和微雨後的眾卉新姿。這些都只是詩人在室內的耳聞,然而這陣陣春聲卻逗露了無邊春色,把讀者引向了廣闊的大自然,使讀者自己去想像、去體味那鶯囀花香的爛熳春光,這是用春聲來渲染戶外春意鬧的美好景象。這些景物是活潑跳躍的,生機勃勃的。它寫出了詩人的感受,表現了詩人內心的喜悅和對大自然的熱愛。宋人葉紹翁《遊園不值》詩中的“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是古今傳誦的名句。其實,在寫法上是與《春曉》有共同之處的。葉詩是通過視覺形象,由伸出牆外的一枝紅杏,把人引入牆內、讓人想像牆內;孟詩則是通過聽覺形象,由陣陣春聲把人引出屋外、讓人想像屋外。只用淡淡的幾筆,就寫出了晴方好、雨亦奇的繁盛春意。兩詩都表明,那盎然的春意,自是阻擋不住的,你看,它不是衝破了圍牆屋壁,展現在你的眼前、縈迴在你的耳際了嗎?施補華曰:“詩猶文也,忌直貴曲。”(《峴傭說詩》)這首小詩僅僅四行二十個字,寫來卻曲屈通幽,迴環波折。首句破題,寫春睡的香甜;也流露著對朝陽明媚的喜愛;次句即景,寫悅耳的春聲,也交代了醒來的原因;三句轉為寫回憶,末句又回到眼前,由喜春翻為惜春。愛極而惜,惜春即是愛春──那瀟瀟春雨也引起了詩人對花木的擔憂。時間的跳躍、陰晴的交替、感情的微妙變化,都很富有情趣,能給人帶來無窮興味。《春曉》的語言平易淺近,自然天成,一點也看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跡。而言淺意濃,景真情真,就象是從詩人心靈深處流出的一股泉水,晶瑩透澈,灌注著詩人的生命,跳動著詩人的脈搏。讀之,如飲醇醪,不覺自醉。詩人情與境會,覓得大自然的真趣,大自然的神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這是最自然的詩篇,是天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