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夢微之》白居易元稹離世九年後所做的一首七言律。其中頸聯“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古往今來更不知有多少人為它而傷懷!公元 801年,30歲的白居易在長安結識了 23歲的元稹,他們為對方的文采精華而深深折服,政治上又都反對宦官專權、提倡輕徭薄賦。真是相見恨晚!為了實現古代仕人懷有的那份安邦定國的宏偉抱負,二人同時參加了吏部的制科考試,並且同時當上校書郎。雖是個閒官,倒也可自得其樂。飲酒賦詩賞花聽書,好個詩酒風流!直到元稹因敷水驛事件得罪宦官、被貶下放,白居易以死上書無效。公元815年,元稹被貶為通州司馬,同年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同是天涯淪落人!此後,二人只能互通書信、傾訴衷腸!公元831年,60歲的白居易正賦閒於東都洛陽,驚聞元稹病逝於武昌,悲痛不已!當元稹的靈柩運回老家陝西鹹陽時,途徑洛陽,白揮淚寫下祭文。“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夢中樂天與微之重逢,二人攜手同游,他們可能意氣風發地暢談天下大事、黎明蒼生;可能痛斥那宦海風波、官場污濁;可能恥笑那魑魅小人、假義君子……可是夢總有醒來的時候!淚水打濕了樂天的絹帕,老淚縱橫也無心擦拭了。時年,樂天已經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他想起了元稹當年還和過他的一首詩,詩中有這么兩句:“我今因病魂顛倒,惟夢閒人不夢君”。確實,生時不能相見,夢見還可以慰藉相思,夢不見是悲痛的!可是,死後故人夢更是痛徹心扉!明知此生不能再見,卻又一遍遍回憶著逝去的時光,每每回憶一次,都是一遍強於一遍的無奈憂傷!死亡,切斷了所有一切可能的念想!“漳浦老身三度病,鹹陽草樹八回秋”。樂天說他自己在漳浦這個地方已經生了幾次病了,長安城草生草長不知不覺已有八個年頭。時間蹉跎了芳華,元稹死後,樂天的一把老骨頭也不得安生,只是淡漠地看著長安城的草生草長。如果人的生命也能夠像草生草長一樣該多好,就像樂天 17歲時寫下的《賦得古原草送別》一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樂天與元稹一別已是九年,而且還會有好幾個九年,直到樂天也身赴黃泉。樂天的生老病死,已經沒有了元稹的參與!“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元稹埋在黃泉之下,泥土侵蝕著他的身體,也許早已和泥化作塵土,樂天也只是頂著滿頭白髮暫時居住在人間。樂天是一位“深入淺出”型的沉思者:孤高、正直、磊落、坦蕩。這句話正是白詩在字面、形式上看似淺顯,而情意、內涵甚深的表現。我想起了祖父,我那逝世不久的祖父。很多時候,在我們的親人活著時,我們是羞赧於將悄悄寫下的那些關於他們的讚美文字與人分享的,尤其是不願讓他們本人看到。而今,祖父魂歸大地、深埋黃土,他在人間的最後一席之地只是水泥石碑下一方小小的骨灰盒,家人把祖父與已逝世 13年的祖母合埋了。寫著這些文字時,我想起祖父總是在清明前後輕輕擦拭著太祖父、太祖母及祖母的祭框,擦著擦著就出神地望著。可是如今,他深埋地下,誰又來擦拭他嶄新的祭框呢?有關祖父的一切,我再也不會知曉了。他早年因公致殘的左腿,還會風濕發作嗎?黃泉該是個濕冷的地方吧?想到這些,我已經受不住了。有句話是殘忍的:“我們將會死去很久”。樂天寫下這首詩時,身邊不是缺乏朋友,亦不是敵人泛濫。拉法特曾說:“沒有朋友也沒有敵人的人,就是凡夫俗子”。樂天恰好不是個凡夫俗子,他一生的朋友是很多的,比如李商隱就是他的忘年交。也正因為如此,在時隔九年後,樂天的這份思友之情才愈顯得彌足珍貴!“阿衛韓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阿衛是元稹的小兒子,韓郎是元稹的女婿。他們都先後死去了,黃泉渺茫昏暗能夠知道這些嗎?高壽的樂天目睹了後輩們的離去。一方面,活著的人想要知道死去的人的情況,另一方面,活著的人總是念念不忘地將人世間的新鮮事兒禱告給死者,縱然知道是徒勞,還是懷著這份希望。《歸去來兮辭》中有言:“來者日以親,去者日以疏”。當樂天看著去者已去經年,而來者亦已成去者,這是多么大的內心荒涼!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淺品《夢微之》,我品味到了這世間有一種真情———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