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一
在中國古典歌史上,專門吟詠幼女(含少女)的詩作數量不多,但這類詩作大都寫得富有詩趣,頗具特色。西晉著名詩人左思的《嬌女詩》可謂中國古代最早寫少女情態的妙詩。此詩極盡鋪陳之能事,著力描繪詩人的兩個女兒——小女“紈素” 與大女“蕙芳” 逗人喜愛。正如明代譚元春所評:“字字是女,字字是嬌女,盡理、盡情、盡態。”明代詩人毛鉉的《幼女詞》,儘管僅有20字,但狀寫幼女情態逼真傳神,“如在目前”,較之左思280字的《嬌女詩》毫不遜色。毛鉉的《幼女詞》僅寥寥數語,便使一個純真可愛的幼女形象躍然紙上。詩的前兩句,寫幼女下床穿新衣,初次學著“小姑”(此處指新娘)成婚時拜堂。這裡,由幼女“下床著新衣”的動作引出其“初學小姑拜”的另一動作,並在“學小姑拜”之前著一“初”字,便突出了其情竇初開。詩人寫幼女“學小姑拜”,旨在描繪其心態,故詩中並未具體描繪她學拜的情景,這一點與施肩吾《幼女詞》別無二致。三、四兩句筆鋒一轉,以幼女的動作摹寫其含羞之心態。“羞見人”,這是直接點明幼女害羞,怕別人取笑她“學小姑拜”。“雙手結裙帶”,這是寫幼女以雙手扎縛、撫弄裙帶來掩飾其含羞之情。而她要“結裙帶”,就得“低頭”,其不自然的心理也就被上述自然的動作所掩飾。此詩描繪幼女情態,語言質樸自然,看似信手拈來,實卻頗見功力。讀之,給讀者如臨其境、如見其人之感。現代文學巨匠魯迅先生有兩句詩“忽憶情親焦土下,佯看羅襪掩啼痕”(《所聞》),寫一個給豪門侍宴的“嬌女”(侍女),在豪門酒宴上以“佯看羅襪”這一動作掩飾其“啼痕”,以及她失去親人(親人被戰火奪去生命)後的悲情。魯迅先生的這兩句詩是現實的寫照,或許他在寫作時也受到毛鉉《幼女詞》的啟發。施肩吾的《幼女詞》與毛鉉的《幼女詞》都惟妙惟肖地描繪了個性鮮明的幼女的形象,也都以稚態見童心,富有詩意、詩趣。但其不同之處也是顯而易見的。這不僅在於幼女的年齡略有差異,交代其年齡的方法不同,還在於幼女的稚態與表現手法有別。施詩中的幼女年僅6歲,這是以“幼女才六歲” 直接點明的。毛詩中的幼女年齡多大,詩中並未直接點明,讓讀者自己從字裡行間去尋找答案。此幼女不是像施詩中的幼女那樣“學人拜月”,而是學“小姑”成婚時拜堂。可見她已不止“六歲”了。她知道“著新衣”,還知道“羞見人”,甚至懂得掩飾自己的羞態,去“雙手結裙帶”,可見她稚氣未盡,仍是“幼女”,尚未成人,否則,她也做不出“初學小姑拜”的動作了。施詩寫幼女的稚態,突出其弄巧成拙,從而,見其童心。在寫法上,施詩先直言幼女少不更事,分不清“巧”與“拙”,為下文寫幼女弄巧成拙埋下伏筆;然後,以“向夜在堂前,學人拜新月”這一反映其稚態的動作描寫照應上文,為“未知巧與拙”作了形象的註腳。這裡,既有幼女年齡與其行為的不相稱之明比,又有他人之“巧”與幼女之“拙”的暗比。如此著墨,就使幼女的形象活了,動了。毛詩寫幼女的稚態,著重反映其情竇初開,羞於見人之童心。毛詩通篇採用白描手法,一句詩就是一幅畫面,逼真地勾勒出了幼女一系列的動作。在寫法上,除了寫幼女“學拜”這點相似外(其實二者學拜的內容也不一致),其餘的皆與施詩明顯有別。詩中通過幼女下床穿新衣,學著“小姑”成婚時拜堂,低下頭,用雙手扎縛、撫弄裙帶等一系列的動作描寫,以及“羞見人”的心理描寫,突出幼女又要學拜,又知害羞之個性,把個特定年齡和環境中的“幼女”寫得純真可愛。施詩中的幼女,少不更事,“學拜”,純屬其好奇心所致;而毛詩中的幼女則要懂事得多,因為其年齡要大些,她“學拜”之因,除了好奇心之外,還在於情竇初開,詩中一個“初”字可謂道出箇中信息。施詩筆法較直,毛詩筆法較曲。明代文學家李贄曾道:“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於童心焉者也”,意為天下最妙的文章,無一篇不出於具有童心(真心)的作者之手。其實,賦詩亦然。童心詩心,相映成趣,儘管筆法不一,但詩必妙而耐讀。這也為施肩吾與毛鉉的兩首《幼女詞》所證實。
賞析二
作者有個天真可愛的小女兒,在詩中不止一次提到,如:“姊妹無多兄弟少,舉家鍾愛年最小。有時繞樹山雀飛,貪看不待畫眉了。”(《效古詞》)而這首《幼女詞》更是含蓄兼風趣的妙品。一開始就著力寫幼女之“幼”,先就年齡說,“才六歲”,說“才”不說“已”,意謂還小著呢。再就智力說,尚“未知巧與拙”。這話除表明“幼”外,更有多重意味。表面是說她分不清什么是“巧”、什么是“拙”這類較為抽象的概念;其實,也意味著因幼稚不免常常弄“巧”成“拙”,比方說,會幹出“濃朱衍丹唇,黃吻爛漫赤”(左思),“移時施朱鉛,狼藉畫眉闊”(杜甫)一類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此外,這裡提“巧拙”實偏義於“巧”,暗關末句“拜新月”事。讀者一當把二者聯繫起來,就意會這是在七夕,如同目睹如此動人的“乞巧”場面:“七夕今宵看碧霄,牽牛織女渡河橋。家家乞巧望秋月,穿盡紅絲幾萬條。”(林傑《乞巧》)詩中並沒有對人物往事及活動場景作任何敘寫,由於巧下一字,就令人想像無窮,收到含蓄之效。前兩句刻劃女孩的幼稚之後,末二句就集中於一件情事。時間是七夕,因前面已由“巧”字作了暗示,三句只簡作一“夜”字。地點是“堂前”,這是能見“新月”的地方。小女孩乾什么呢?她既未和別的孩子一樣去尋找螢火,也不向大人索瓜果,卻鄭重其事地在堂前學著大人“拜新月”呢。讀到這裡,令人忍俊不禁。“開簾見新月,即便下階拜”的少女拜月,意在乞巧,而這位“才六歲”的乳臭未乾的小女孩拜月,是“不知巧”而乞之,“與‘細語人不聞’(李端《拜新月》)情事各別”(沈德潛)啊。儘管作者敘述的語氣客觀,但“學人”二字傳達的語義卻是揶揄的。小女孩拜月,形式是成年的,內容卻是幼稚的,這形成一個衝突,幽默滑稽之感即由此產生。小女孩越是弄“巧”學人,便越發不能藏“拙”。這個“小大人”的形象既逗人而有趣,又純真而可愛。這類以歌頌童真為主題的作品,可以追溯到晉左思《嬌女詩》,那首五古用鋪張的筆墨描寫了兩個小女孩種種天真情事,頗能窮形盡態。而五絕容不得鋪敘。如果把左詩比作畫中工筆,則此詩就是畫中寫意,它刪繁就簡,削多成一,集中筆墨,只就一件情事寫來,以概見幼女的全部天真,甚而勾畫出了一幅筆致幽默、妙趣橫生的風俗小品畫,顯示出作者白描手段的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