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一
“天津橋”在洛陽西南洛水上,是唐人春遊最繁華的景點之一。劉希夷此從天津橋寫起,因為天津橋下洛水是清澈的,春來尤其碧綠可愛。詩中“陽春水”的鑄辭,引人入勝。與“天津橋下陽春水”對舉的,是“天津橋上繁華子”,即紈絝公子——青春年少的人。以下略寫馬嘶入雲以見興致後,就巧妙地將春水與少年,揉合於倒影的描寫:“人影動搖綠波里。”意象飄逸,如鏡花水月之虛幻。這種夢幻般的色彩,對詩中所寫的快樂短暫的人生,起到點染之功。緊接寫水中(或岸上)的砂,和倒映水中的雲霞,以陪襯人影。詞藻華麗,分別融合化用了“始鏡底以如玉,終積岸而成沙”謝靈運)的賦句和“(錦)文似雲霞”(《拾遺記》)的文句,又以頂針的辭格銜接上文,意象、詞采、聲韻皆美。這段關於東都之春的描繪,最後落在宮門內外的碧樹與春花。梁簡文帝曾有詩道:“桃含可憐紫,柳發斷腸青。”詩人以讚嘆不絕於口的排比句式出之:“可憐楊柳傷心樹!可憐桃李斷腸花!”“傷心”、“斷腸”的固然來自好景不長,以及與楊柳、桃李有關的其它聯想。但詩人連呼可愛,又似乎是喜極之辭。或者,他此刻“已從美的暫促性中認識了玄學家所謂的‘永恆’——一個最縹緲,又最實在,令人驚喜,又令人震怖的存在。”(聞一多)這種富於柔情的徹悟和動人春色本身,都能撩起無限暇思。春遊意興已足,公子將歸何處;“此日遨遊邀美女,此時歌舞入娼家。”詩人將人間的艷遇,安排在自然界的春意中,構思是巧妙的。效果是雙重的。那“飛來飛去公子傍”的,可能是“鬱金香”,也可能是“歌舞”,語義雙關。滿堂氛氳,舞姿妙曼,公子必已心醉目迷了。詩人這時用兩句分別描繪華堂景物和美人的花容月貌,“的的(明亮)珠簾白日映,娥娥(美好)玉顏紅粉妝。”(《古詩》“娥娥紅粉妝。”)閒中著色,有助於表現歌筵的歡樂。“花際徘徊雙蛺蝶,池邊顧步兩鴛鴦。”在這精巧的景色穿插中,蘊含著這樣的構思:成雙作對的昆蟲水鳥,促使戀人迅速效仿。“蛺蝶”、“鴛鴦”為性慾蒙上了一層生物學的面紗。“傾國傾城”、“為云為雨”兩句,更是直白地暗示著情慾的放縱了。這兩個措辭直接出自漢武帝李夫人、楚王神女的故事傳說,頗有狂俗的感覺,然而施諸娼家場合,又以其本色而可喜。這種顛狂,乃是都城詩里常有的內容,而聞一多對盧照鄰詩的批評:“顛狂中有戰慄,墮落中有靈性”,正可移用於此詩。“古來容光人所羨”以下,詩人將筆墨集中在熱戀雙方的山盟海誓上,拓出了一番新的境界。前四句是公子聲口,“願作輕羅著細腰,願為明鏡分嬌面”,化用張衡《同聲歌》。但“思為苑蒻席,在下蔽匡床;願為羅衾幬,在上衛風霜”,本是女性口吻,到陶潛《閒情賦》“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餘芳”等句,轉為男性謙卑口吻,便是一個創造。此詩則既沿陶詩作男性口吻,又如張作只寫兩願。“願為明鏡分嬌面”的構想尤妙不可言。不說“觀”嬌面,實則已包含化鏡觀面的獻身之意,又兼有“分”享女方對美的自我陶醉之意,充分表達了愛的情愫。“與君相向轉相親”六句是藝妓的答辭,總括起來八個字:永遠相愛,同生共死。梁代王僧孺詩云:“妾意在寒松,君心若朝槿。”意在怨恨男方之戀情如木槿,朝花暮落,不像己心如松樹耐寒持久。這首詩反用其意作“願作貞松千歲古,誰論芳槿一朝新”。末二句意思是在生願結百年之好,死後也願同化北邙飛塵。“百年——千秋——萬古”,既有遞進,更增加了誇飾的色彩沈德潛評此節為“公子惑於聲色而娼家以誑語答之。”(《唐詩別裁》)如果與《長安古意》比較,《公子行》卻別有一種倩麗風流,這首詩對仗工麗,上下蟬聯。在對疊律的運用上,窮極變化,尤有特色。詩中使用最多的是疊首換尾的排比句式,一般用於段落的起結處及對話中(“願作輕羅著細腰,願為明鏡分嬌面”;“與君相向轉相親,與君雙棲共一身”),形成一種特殊的頓挫,又造成重複中求變化和一氣貫注的韻調。此外,各種帶有復疊的對仗句也逐步可見。此外還有頂針格(如第四、五句銜接)和前分後總格(“美女”、“娼家”分合的三句)的巧妙使用。這些都有助於全詩形成一種明珠走盤的音情,為這首春歌增添了不少風姿。
賞析二
《公子行》是樂府舊題,內容多寫王孫公子的豪奢生活。這首詩以時間順序為線索,集中了公子在一天內吃喝玩樂等典型細節,刻畫出一個輕薄兒的典型形象,揭露和批判了王孫公子的荒淫豪奢。首句點出人物,以“輕薄兒”三字,恰如其分地概括出了王孫公子的特性。“面如玉”一般形容女子容顏美,這裡用來描畫“紫陌春風”中的輕薄兒,有揭露和諷刺的意味。接著交代時間是春日,地點是京城。公子哥兒日日遊冶,恣情玩樂,仿佛他們所騎的馬的腳也被都城的春風纏住了似的。再接下去寫公子的坐騎和服飾。坐的是繡有鶻鳥飛翔的馬鞍,蹬的是發出耀眼光芒的腳踏。身著絲綢繡花長衫,還繫上華貴的犀牛皮腰帶……初步勾畫出一個冠蓋華美、意氣驕橫的紈袴兒形象。這是第一層。中間四句是第二層,通過兩個典型細節,進一步揭露輕薄兒的驕奢。一是寫輕薄兒拿起綴著珊瑚的馬鞭,在綠蔭覆蓋的大道上,當空揮舞,光彩四溢,比流星飛過夜空還要燦爛奪目。另一個細節是“背拉金吾”,寫這位公子一臉酒氣,滿眼凶光,帶著一幫家奴,在大街上橫衝直撞,為所欲為,甚至倚仗權勢,當眾把維持治安的官吏金吾也推搡開去。可見其飛揚跋扈、驕橫放肆已到了何等程度.第三層,即結尾四句,進一步寫公子恣意冶遊、荒淫無恥、夜以繼日的浪蕩生活。末句更以由美人扶入內室的細節,將其腐朽生活揭露無遺。全詩以出遊始,以歸家結,通過公子一天內的所作所為,集中概括了這一階層聲色犬馬的腐朽生活,從一個側面揭露了中唐時期上層社會的腐敗。全詩只“輕薄兒”三字是作者的直接評述,其餘全是客觀描述,讓事實說話。作者的傾向性只是在描寫中自然地顯現。如首句中的“面如玉”三字,暗示出這位公子哥兒一貫過著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寄生生活。作者始寫其面如美玉,繼而寫其花天酒地的猙獰醜態,最後把藏在華麗軀殼中的骯髒靈魂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從前後映照中,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王孫公子形象呈現在讀者眼前。作者的揶揄嘲弄之情亦含蘊其中了。又如,末句的“入門不肯自升堂”的“不肯”二字,刻畫輕薄兒在美人面前的矯揉造作和醜惡心靈,都顯得辛辣有力,鞭辟入裡,透露出作者深深的憎惡和鄙視。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這是一首別具一格的諷刺詩。這首詩,色彩穠麗而風格冷峻,造語生新面而筆鋒犀利。奇特的想像,典型的細節和精妙的比喻,使詩中人物形象突出。如“紫陌春風纏馬足”的“纏”字,極富想像力,而又新穎貼切。詩人讓春風都來追隨、趨奉公子,為其催送馬蹄,則其炙手可熱、驕矜得意之態,自是不言而喻的了。皇甫湜曾說顧況“偏於逸歌長句,駿發啅厲,往往若穿天心,出月脅,意外驚人語,非尋常所能及,最為快也。”(《顧況詩集序》)於此詩中,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