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詞賦落梅。宋人對梅花情有獨衷,幾乎各家都有吟詠。尤其是建炎以後,詠梅之作更多。吳文英的這首《高陽台》是其中頗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這首詞開端即寫梅花凋謝“ 宮粉 ”狀其顏色,“仙雲”寫其姿質,“雕痕”、“墮影”,言其飄零,字字錘鍊,用筆空靈凝鍊“無人野水荒灣”句為背景補筆。仙姿綽約、幽韻冷香的梅花,無聲地飄落在闃寂的野水荒灣。境界空曠悠遠,氛圍淡寒。“古石埋香,金沙鎖骨連環。”二句,上承“雕”、“墮”,再進一步渲染 ,由飄落而埋香 ,至此已申足題面 。“金沙鎖骨連環 ”,用美婦人——鎖骨菩薩死葬的傳說來補足“埋香”之意。黃庭堅《戲答陳季常寄黃州山中連理松枝》詩云:“金沙灘頭鎖子骨,不妨隨俗暫嬋娟。”詞中用以擬梅花,借指梅花以美艷絕倫之身入世悅人,謝落後復歸於清淨的本體 ,受人敬禮 ,可謂尊愛之至,而哀悼之意亦隱於其中。接下來“南樓不恨吹橫笛,恨曉風、千里關山”。三句陡然轉折。“不恨”與“恨”對舉,詞筆從山野落梅的孤淒形象轉入關山阻隔的哀傷情懷,隱含是花實際亦復指人之意。笛曲中有《梅花落》。可見,“南樓”句雖然空際轉身而仍綰合本題 。所以陳洵稱讚為“ 是覺翁(吳文英晚號覺翁)神力獨運處”(《海綃說詞》)。下邊轉換空間,由山野折回庭中 。“半飄零”三句,當是從林逋《山園小梅 》“暗香浮動月黃昏”化出。梅花既落,而又無人月下倚闌賞之 ,故言“月冷闌乾”,與下片“孤山無限春寒”喻意基本相同 。下片言“壽陽”,言“孤山”,皆用梅花故實 。《太平御覽》卷三十《時序部》引《雜五行書》中的記載:“ 宋武帝女壽陽公主人日臥於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額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幾時,經三日,洗之乃落。宮女奇其異 ,競效之 ,今梅花妝是也。”“鸞”是“鸞鏡 ”,為婦女梳妝用鏡。“調玉髓”、“補香瘢”,又用三國吳孫和鄧夫人的故事 。和寵夫人 ,曾因醉舞如意,誤傷鄧頰,血流滿面,醫生說用白獺髓,雜玉與琥珀屑敷之 ,可滅瘢痕 ,(見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前集卷八 )。這裡合壽陽公主理妝之事同說,以“問誰”表示已經沒有了落梅為之助妝添色。孤山在今杭州西湖 ,宋詞人林逋曾於此隱居 ,植梅養鶴,人稱“梅妻鶴子 ”。此處化用數典,另翻新意。分從兩方面落筆,先寫對逝而不返的落梅的眷戀,再寫落梅蓬山遠隔的幽索 。“離魂”三句 ,仍與落梅緊緊相扣。“縞衣”與“宮粉”拍合,“溪邊”亦與“野水荒灣”呼應 。“縞衣解珮”暗指昔日一般情事,寄寓了往事如煙、離魂難招的懷人之思。最後一韻,從題面申展一層 ,寫花落之後的梅樹形象。“ 葉底青圓”四字,化用杜牧《嘆花》詩“綠葉成陰子滿枝 ”的詞句意,包孕著世事變遷的惆悵與歲月無情的蹉跎。吳文英在蘇州時曾納一妾,後遣去;居於杭州時又納一妾,後亡故。聯繫作者的這些經歷,並證以其它詞章,當不難看出,這篇吊梅詞文實是包含了作了摯著深沉的感舊追思之情的懷人詠物詞。後人對這首詞雖然褒貶不一,但從總體看來,詞中那些似乎不相連屬的字面的深層,其實流動著脈絡貫通的感情潛流,它們從不同的時空和層面,渲染了隱秘的情事和深藏的詞旨,堪稱詠物之作的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