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宋詞》收錄了向滈作品四十三首。這些詞除個別篇章之外,全都是敘寫別情和孤獨處境的。由此可見作者長期為離愁所纏繞的生活與心理,因此我們也就可以知道,這首《如夢令》中的情緒絕非無病呻吟或故作多情者可以比擬的。羈旅當然是愁苦、寂寥的。不過向滈的孤獨似乎在離家別親之外,還有更深刻的社會原因。向滈出生時正當南宋初期,正是民族矛盾、階級矛盾都十分尖銳的時候。小朝廷采承妥協退讓的國策;廣大人民的民族自尊心因受到創傷而更加強烈,因而,要求驅逐金、收復失地的呼聲高漲。為了給投降路線掃平障礙,統治階級於是大規模地鎮壓抗戰活動。在這種情況下,那時的有識之士一方面眼看國力日衰,痛感空有報國之志而無能為力,另一方面又為個人渺茫的前途所煩愁,因此多半處在矛盾與傷感之中。向滈在一首《臨江仙》中說 :“ 治國無謀歸去好 ,衡門猶可棲遲”,透露的正是愛國被冷落後的淒涼。心情據此,我們認為這闋《如夢令》抒寫的恓惶情緒中也包含有對時代苦悶的色彩。李白《月下獨酌》中有一首也寫作者的孤獨,全詩是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 ,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作者、影子、月亮在一起,又歌、又舞、又飲,頗有一點熱鬧氣氛。向滈此詞寫燈、影、人相伴,大半是受了李詩的影響,但兩者的情調卻是不一樣的。李白遇上的是唐帝國最強烈的時,他的個性既曠達不羈又積極向上,因而他的詩總是進取的,活潑的。向滈則不然,生活在那個令人空悶的時代里,加上自己又長年同親人隔絕,所以他不可能象李白那樣即使在孤獨之中也充滿著希望與活力。比如在這首詞中就只有“ 燈 、“我”和“ 影兒”,無月,無酒,自然也無歌,無舞。同樣是寫孤獨,但向滈筆下卻處處是絕望的影子。這首詞構思新穎,作者把“影兒”寫入作品,用以反襯自己的孤獨與寂寞的心情,這既避免了純說愁苦的單調,又使詞篇更具形象性,大大增強了藝術效果。詞篇用“誰伴”二字開頭,一上來就突出了作者在窗前燈下為孤獨而久久苦惱的情態,由“誰”字發問,便把讀者引向對形象搜尋與尋求。果然在問了千萬聲“ 誰伴 ”之後 ,作者終芋發現了只有“影兒”相伴。雖有“影兒”相伴。可是,就是這無言的、難以發現的影兒,況且也並不能“伴”得持久 :“燈燼欲眠時 ,影也把人拋躲。”找到影兒作伴,為的是給自己尋求安慰,誰料燈滅後連“ 影兒”不復存在了,加倍襯出了自己的孤單,於是便喊出:“無那,無那,好個棲惶的我”(無那,即無奈的意思)。影兒的恰妙運用,使抽象的愁思更為具體,行文也更生動。與晏幾道《 阮郎歸 》詞中“夢魂縱有也成虛,那堪和夢無”之句,可以先後媲美。自然,這闋詞的新穎構思,還可以從結構的安排上看出來。詞作從獨坐開始,用唯影相伴表現作者的孤單,這可以算是詩文中的佳境。接著說“影兒把人拋躲”,則將舊境翻新,感情也被深化到了頂點。向滈詞以通俗、自然取勝。這首《如夢令》語言平易,即使是今天的讀者讀他的詩,也很少有難解的詞句。從構思方面講,它雖然有新穎的一面,但同時又不存在著做作的痕跡。自個兒靜靜地坐在窗下,相伴的當然只有影兒了 。到了“燈燼欲眠時”,當然影兒也就不見了。到了結尾的地方,實際上是照直說出了問題的原委。新穎與自然本是兩種難以調和的風格,向滈卻能把它們統一在一首小詞中,這是很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