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辛棄疾 [朝代] 宋代
杯汝來前,老子今朝,點檢形骸。甚長年抱渴,咽如焦釜,於今喜睡,氣似奔雷。汝說劉伶,古今達者,醉後何妨死便埋。渾如此,嘆汝於知已,真少恩哉。
更憑歌舞為媒。算合作平居鴆毒猜。況怨無大小,生於所愛,物無美惡,過則為災。與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猶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則須來。
辛棄疾的詞 ,素以風格多樣而著稱 。他的這首《沁園春 》,以戒酒為題,便是一首令人解頤的新奇滑稽之作 。此詞作於慶元二年(1196)閒居瓢泉時。題目“將止酒,戒酒杯使勿近”就頗新穎,似乎病酒不怪自己貪杯,倒怪酒杯緊跟自己,從而將酒杯人格化,為詞安排了一主(即詞中的“我” )一仆(杯)兩個角色。全詞通過“我”與杯的問答,風趣而又委婉地表達了作者對南宋政權的失望與自己心中的苦悶。此詞首句“杯汝來前 !”從主人怒氣沖沖的吆喝開始,以“汝”呼杯,而自稱“老子”(猶“老夫”),接著就鄭重告知:今朝檢查身體,發覺長年口渴,喉嚨口乾得似焦炙的鐵釜;近來又嗜睡,睡中鼻息似雷鳴。要追問其中緣由。言外之意,即是因酒致病,故酒杯之罪責難逃。“咽如焦釜”、“氣似奔雷”,以誇張的手法極寫病酒反應的嚴重,同時也說明主人一向酗酒,接著“汝說”三句 ,是酒杯對主人責問的答辯。它說:酒徒就該像劉伶那樣只管有酒即醉,死後不妨埋掉了事,才算是古今達者。這是不稱“杯說”而稱“汝說 ”,是主人複述杯的答話,其語氣中,既驚訝於杯的冷酷無情 ,又似不得不承認其中有幾分道理。故又嘆息:“汝於知己,真少恩哉!”口氣不但軟了許多,反而承認了自己曾是酒杯的“知己”。詞的下片語氣又轉,似表明主人戒酒的決心。下片以一“更”字領起,使已軟的語氣又強硬起來,給人以一弛一張之感 。古人設宴飲酒大多以歌舞助興,而這種場合也最易過量傷身。古人又認為鴆鳥的羽毛置酒中可成毒酒。酒杯憑歌舞等媒介使人沉醉,正該以人間鴆毒視之。這等於說酒杯慣於媚附取容,軟刀子殺人 。如此罪名 ,豈不死有餘辜?然而這裡只說“算合作人間鴆毒猜 ”,倒底並未確認 。接著又說:何況怨意不論大小,常由愛極而生;事物不論何等好,過了頭就會成為災害。實些話表面看來振振有詞,實際上等於承認自己於酒是愛極生怨,酒於自己是美過成災。這就為酒杯開脫不少罪責,故而從輕發落,只是遣之“使勿近 ”。處死而陳屍示眾叫“肆”,“吾力猶能肆汝杯 ”,話很嚇人,然而“勿留亟(急)退”的處分並不重,主人戒酒的決心可知矣!杯似乎看出了這一點 ,亦不再辯解,只是再拜道 :“麾之即去,招則須來 。”“麾之即去”沒什么,“招則須來”則大可玩味,說得俏皮。 總之,這首詞通過擬人化的手法,成功地塑造了“杯”這樣一個喜劇形象。它善於揣摸主人心理,能應對,知進退。在主人盛怒的情況下,它能通過辭令,化嚴重為輕鬆。當其被斥退時,還說“麾之即去,招則須來 ”,等於說主人還是離不開自己,自己準備隨時聽候召喚。作者通過這種生動活潑的方式,委婉地述說了自己長期壯志不展,積憤難平,故常借酒發泄,以至於拖垮了身體,而自己戒酒,實出於不得已這樣一種複雜的心情。另外,詞中大量採取散文句法以適應表現內容的需要,此即以文為詞。與原有調式不同,又大量熔鑄經史子集的用語,從而豐富了詞意的表現,在詞的創作上也有其獨到之處。
辛棄疾(1140-1207),南宋詞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漢族,歷城人。出生時,中原已為金兵所占。21歲參加抗金義軍,不久歸南宋。歷任湖北、江西、湖南、福建、浙東安撫使等職。一生力主抗金。曾上《美芹十論》與《九議》,條陳戰守之策。其詞抒寫力圖恢復國家統一的愛國熱情,傾訴壯志難酬的悲憤,對當時執政者的屈辱求和頗多譴責;也有不少吟詠祖國河山的作品。題材廣闊又善化用前人典故入詞,風格沉雄豪邁又不乏細膩柔媚之處。由於辛棄疾的抗金主張與當政的主和派政見不合,後被彈劾落職,退隱江西帶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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