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吳文英 [朝代] 宋代
斷煙離緒。關心事,斜陽紅隱霜樹。半壺秋水薦黃花,香噀西風雨。縱玉勒、輕飛迅羽,淒涼誰吊荒台古?記醉踏南屏, 彩扇咽寒蟬,倦夢不知蠻素。
聊對舊節傳杯,塵箋蠹管,斷闋經歲慵賦。小蟾斜影轉東籬,夜冷殘蛩語。早白髮、緣愁萬縷。驚飆從卷烏紗去。謾細將、茱萸看,但約明年,翠微高處。
這是一首借景抒懷之作。寫重陽節感時傷今的無限愁緒。開頭“斷煙離緒”,指離別之苦,“醉踏南屏”是往事在眼前浮現,佳人未曾入夢與己相會,更增哀傷無限。下闋第一句“舊節傳杯”,再憶當年曾與佳人共歡,使人白髮頻生。而今只剩下自己,但仍希望:明年重九的登高與佳人重逢。全詞以遊蹤為主線,穿插有關重陽的典故,昭示本人的一段艷情,頗有一種淒迷之美。相傳吳氏曾納蘇杭一妾,後一遣一死。這首詞就是重九日為懷念杭州亡妾而作的。上片寫重九之日登臨山峰的高處,面對斷煙、殘陽、秋水、黃菊等蕭索景色懷念追憶與愛妾醉游南屏山的往事,渲染了悲劇氣氛,抒寫淒楚情懷,烘托思念亡妾的悽苦心境。下片極力抒寫亡妾死後自己的生活的倍感百無聊賴和悽愴的情狀,敘事十分生動,心理刻畫極為細緻,抒情非常淒婉,作為一個詞人,竟然“塵箋蠹管,斷闋經歲慵賦”,可見他的心真的是如一盆死灰,表現出作者對亡妾的極度的思念。“驚飆從卷烏紗去”活用孟嘉之典,不是表現作者的豁達大度而是描述自己的無所顧及和無心無緒。但是從整體上看,這首詞還是顯得有些晦澀,從而影響了整體的藝術效果。“斷煙離緒”,起句四字情景交融,精煉而形象,統貫全篇。“斷煙”寫景,“離緒”寫情。“斜陽紅隱霜樹”是寫重九煙雨濛濛,故傍晚還不見斜陽,隱沒於霜樹之中。淒涼的心境,又逢淒涼的時節,烘托出抑鬱的情緒。重陽佳節,正是菊花盛開之際,詞人在風雨中折來黃花數枝,插在壺中,花的香氣含著雨氣噴出。在此淒風冷雨之中,誰還會有心情驟馬去登上荒台弔古呢?“弔古”一詞隱含了多少傷逝之痛。作者又不禁回憶起當年與伊人重九登高時的情景。當時伊人執扇清歌,扇底歌聲與寒蟬共咽(意謂其聲悲涼),作者則酒酣倦夢,幾乎忘卻伊人在旁。上片憶念雙雙登高的情景。下片轉入今情。斯人逝矣,往事如煙,對此佳節,還有什么心情“傳杯”飲酒?但無“傳杯”的心情而仍復“傳杯”者,無聊之極也。(參見陳匪石《宋詞舉》)“沉飲聊自遣,放歌破愁絕”杜甫《詠懷》五百字),飲酒可以忘憂,寫詞可以抒悶,但心灰意懶至此,連未寫完的歌詞(斷闋)都封塵已久,更何況重寫新詞呢!天氣入夜轉晴,月影斜照東籬,寒蛩宵語,似亦向人訴說心事。“早白髮、緣愁萬縷,驚飆從卷烏紗去。”這是從杜甫《九日藍田崔氏莊》“羞將短髮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二句轉用來的。重九日晉人孟嘉落帽的故事,後世傳為美談。杜甫這兩句的意思是:如果登高時風吹帽落,露出了滿頭白髮,我就含笑把帽子重新戴上,並且還會請旁人為我整理一下。這兩句表現杜甫的灑脫曠達的心態。但是夢窗這兩句詞意與杜甫不同。夢窗已經不以風吹帽落、露出滿頭白髮羞愧了;他這兩句的意思是,反正人亡身頹,無復歡顏,一切都隨它去吧!這表現了詞人極端沉痛絕望的心情。結語“謾細將、茱萸看,但約明年,翠微高處”三句也化自杜詩(同上):“明年此會知誰健,笑把茱萸仔細看。”杜詩之意謂今年重九,姑且強樂自寬,但不知明年此時會何如耳。夢窗今年未能登高,但遙想明年能有機會。老杜細看茱萸,夢窗雖也看茱萸,著一“謾”字,就自覺無味。那么明年翠微高處之約,也不過說說而已。杜甫逢佳節而強作歡笑,夢窗則欲強作歡顏而不能,其無聊、沉痛更倍於少陵,實在是時代、身世使然。吳梅《蔡嵩雲〈樂府指迷箋釋〉序》:“吳詞潛氣內轉,上下映帶,有天梯石棧之妙。”夢窗詞脈絡貫通,形象完整。上下映帶尚是為形象的表面,潛氣內轉則是其內質:“天梯石棧”,則說的是夢窗詞的大起大落,突接突轉,也有潛在的氣韻溝通。“霜樹”、“萸花”、“傳杯”等皆為實寫:“斜陽”、“翠微”等為虛寫,虛實結合,線索明晰。說明夢窗詞氣韻貫通的特點西方文論說“美是雜多和整一的結合”,於夢窗詞亦可得到印證。夢窗不但鍊字、鍊句,而且煉意,詞藻華麗,同時又極富內在的神韻。讀夢窗詞,不可不注意這些藝術特質。
吳文英(約1200~1260),字君特,號夢窗,晚年又號覺翁,四明(今浙江寧波)人。原出翁姓,後出嗣吳氏。與賈似道友善。《宋史》無傳。一生未第,游幕終身,於蘇、杭、越三地居留最久。並以蘇州為中心,北上到過淮安、鎮江,蘇杭道中又歷經吳江垂虹亭、無錫惠山,及茹霅二溪。遊蹤所至,每有題詠。晚年一度客居越州,先後為浙東安撫使吳潛及嗣榮王趙與芮門下客,後“困躓以死”。有《夢窗詞集》一部,存詞三百四十餘首,分四卷本與一卷本。其詞作數量豐沃,風格雅致,多酬答、傷時與憶悼之作,號“詞中李商隱”。而後世品評卻甚有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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