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肅宗乾元二年(759)秋天,杜甫拋棄華州司功參軍的職務,開始了“因人作遠遊”的艱苦歷程。他從長安出發,首先到了秦州(今甘肅天水)。在秦州期間,他先後用五律形式寫了二十首歌詠當地山川風物,抒寫傷時感亂之情和個人身世遭遇之悲的詩篇,統題為《秦州雜詩》。本篇是第七首。“莽莽萬重山,孤城山谷間。”首聯大處落墨,概寫秦州險要的地理形勢。秦州城座落在隴東山地的渭河上遊河谷中,北面和東面,是高峻綿延的六盤山和它的支脈隴山,南面和西面,有嶓冢山和鳥鼠山,四周山嶺重迭,群峰環繞,是當時邊防上的重鎮。“莽莽”二字,寫出了山嶺的綿延長大和雄奇莽蒼的氣勢,“萬重”則描繪出它的復沓和深廣。在“莽莽萬重山”的狹窄山谷間矗立著的一座“孤城”,由於四周環境的襯托,越發顯出了它那獨扼咽喉要道的險要地位。同是寫高山孤城,王之渙的《涼州詞》“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雄渾闊大中帶有閒遠的意態,而“莽莽萬重山,孤城山谷間”則隱約透露出一種嚴峻緊張的氣氛。沈德潛說:“起手壁立萬仞”(《唐詩別裁》),這個評語不僅道出了這首詩發端雄峻的特點,也表達了這兩句詩所給予人的感受。“無風雲出塞,不夜月臨關。”首聯托出雄渾莽蒼的全景,次聯縮小範圍,專從“孤城”著筆。雲動必因風,這是常識;但有時地面無風,高空則風動雲移,從地面上的人看來,就有雲無風而動的感覺。不夜,就是未入夜。上弦月升起得很早,天還沒有黑就高懸天上,所以有不夜而月已照臨的直接感受。雲無風而動,月不夜而臨,一屬於錯覺,一屬於特定時間的景象,孤立地寫它們,幾乎沒有任何意義。但一旦將它們和“關”、“塞”聯結在一起,便立即構成奇警的藝術境界,表達出特有的時代感和詩人的獨特感受。在唐代全盛時期,秦州雖處交通要道,卻不屬邊防前線。安史亂起,吐蕃乘機奪取隴右、河西之地,地處隴東的秦州才成為邊防軍事重鎮。生活在這樣一個充滿戰爭烽火氣息的邊城中,即使是本來平常的景物,也往往敏感到其中仿佛蘊含著不平常的氣息。在繫心邊防形勢的詩人感覺中,孤城的雲,似乎離邊塞特別近,即使無風,也轉瞬間就飄出了邊境;孤城的月,也好象特別關注防關戍守,還未入夜就早早照臨著險要的雄關。兩句賦中有興,景中含情,不但警切地表現了邊城特有的緊張警戒氣氛,而且表達了詩人對邊防形勢的深切關注,正如浦起龍《讀杜心解》所評的那樣:“三、四警絕。一片憂邊心事,隨風飄去,隨月照著矣。”三、四兩句在景物描寫中已經寓含邊愁,因而五六兩句便自然引出對邊事的直接描寫:“屬國歸何晚?樓蘭斬水還。”蘇武出使匈奴,被扣留十九年,歸國後,任典屬國。第五句的“屬國”即“典屬國”之省,指唐朝使節。大約這時唐朝有出使吐蕃的使臣遲留未歸,故說“屬國歸何晚”。第六句反用傅介子斬樓蘭王首還闕事,說吐蕃侵擾的威脅未能解除。兩句用典,用賦一事,而用語錯綜,故不覺復沓,反增感愴。蘇武歸國、傅介子斬樓蘭,都發生在漢王朝強盛的時代,他們後面有強大的國家實力作後盾,故能取得外交與軍事上的勝利。而現在的唐王朝,已經從繁榮昌盛的頂峰上跌落下來,急劇趨於衰落,象蘇武、傅介子那樣的故事已經不可能重演了。同樣是用這兩個典故,在盛唐時代,是“腳踏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王維《使至塞上》)的高唱,是“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王昌齡《從軍行》)的豪語,而現在,卻只能是“屬國歸何晚?樓蘭斬未還”的深沉慨嘆了。對比之下,不難體味出這一聯中所寓含的今昔盛衰之感和詩人對於國家衰弱局勢的深切憂慮。“煙塵一長望,衰颯正摧顏。”遙望關塞以外,仿佛到處戰塵瀰漫,烽煙滾滾,整個西北邊地的局勢,正十分令人憂慮。目接衰颯的邊地景象,聯想起唐王朝的衰颯趨勢,不禁使自己疾首蹙額,悵恨不已。“煙塵”、“衰颯”均從五、六生出。“一”、“正”兩字,開合相應,顯示出這種衰颯的局勢正在繼續發展,而自己為國事憂傷的心情也正未有盡期。全詩地雄奇闊大的境界中寓含著時代的悲涼,表現為一種悲壯的藝術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