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故久別,老大重逢,說起往事,每每象翻倒五味瓶,辛酸甘苦都在其中,而且絮叨起來沒個完,欲罷不能竇叔向這首便是抒寫這種情境的。詩從夏夜入題。夜合花在夏季開放,朝開暮合,而入夜香氣更濃。表兄的庭院裡恰種夜合,芳香滿院,正是夏夜物候。藉以起興,也見出詩人心情愉悅。他和表兄久別重逢,痛飲暢敘,自不免一醉方休。此刻,夜深人定,他們卻剛從醉中醒來,天還下著細雨,空氣濕潤,格外涼快。於是他們老哥倆高高興興地再作長夜之談。他們再敘往事,接著醉前的興致繼續聊了起來。中間二聯即話舊。離別久遠,年頭長,經歷多,千頭萬緒。那紛亂的年代,寫一封告囑親友珍重的書信也往往寄不到,彼此訊息不通,該說的事情太多了。但是真要說起來,那一件件一樁樁都夠淒涼的,教人聽不下去,可說的事卻又太少了。就說熟人吧。當年離別時的孩子,如今都已長大成人,聊可欣慰。但是從前的親戚朋友卻大半去世,健在者不多,令人情傷。這四句,乍一讀似乎是話舊只開了頭;稍咀嚼,確乎道盡種種往事。親故重逢的欣喜,人生遭遇的甘苦,都在其中,也在不言中。它提到的,都是常人熟悉的;它不說的,也都是容易想到的。誠如近人俞陛雲所說:“以其一片天真,最易感動。中年以上者,人人意中所有也。”(《詩境淺說》)正因為寫得真切,所以讀來親切,容易同感共鳴,也就無庸贅辭。末聯歸結到話別,其實也是話舊。明天一清早,詩人又將孤零零地乘船離別了。想起那黃河邊,橋頭下,親友搭起餞飲的青色幔亭,又要見到當年離別的一幕,真叫人犯愁!相逢重別的新愁,其實是勾起往事的舊愁;明朝餞別的苦酒,怎比今晚歡聚的快酒;所以送別不如不送,是謂“愁見”。這兩句結束了話舊,也等於在告別,有不盡惜別之情,有人生坎坷的感慨。從“酒初醒”起,到“酒幔青”結,在重逢和再別之間,在歡飲和苦酒之間,這一夜的話舊,也是清醒地回顧他們的人生經歷。竇叔向以五言見長,在唐代宗時為宰相常袞賞識,仕途順利平穩。而當德宗即位,常袞罷相,他也隨之貶官溧水令,全家移居江南。政治上的挫折,生活的變化,卻使他詩歌創作的內容得到充實。這首詩技巧渾熟,風格平易近人,語言親切有味,如促膝談心。詩人抒寫自己親身體驗,思想感情自然流露,真實動人,因而成為十分難得的“情文兼至”的佳作。